“苏东诚,我是你的心理辅导老师,许辞。”
许辞吗?好一个中性化的名字。却未曾想到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是一个黑色长发披肩,长相清秀有轻微近视的年轻女人。我抬头的那一刻,的的确确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
她帮我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拖下来,拉着箱子示意我跟着她走。她很纤弱,但力气却不小。
本就不爱直视别人眼睛的我,此时此刻更是低下了头,我小声地对她说道:“谢谢老师。”
她转头来:“不客气。”
跟着许辞来到一间公寓,把门打开后,里面是两室一厅的小家,装修色系是大海的深蓝,她礼让着我让我先进门,我踏了进去。
我喜欢这颜色。我喜欢大海。喜欢大海波涛汹涌或是风平浪静的黑,或是水天一色的蓝。
我随口问道:“老师,您也住这里吗?”
“嗯。”许辞笑着看向我:“有什么问题吗?”
一头热汗冒上来,我尴尬地搓了搓手:“可我......”
“我可不是恋童癖哦。莫要乱想。”许辞解释道。
这,难道要和她同居吗?
我接过行李:“那您的工作是什么?”
“你。”许辞不紧不慢道。
“我?”我觉着她恐怕不知道我为何到她这里来吧,甚至,有一阵暖流淌过我的心间。我试探着问:“您不怕吗?”
许辞用手抚了抚脸:“嗯?我怕你么?”
“是,是这个意思。”我点头。
“你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而我呢,是老师,是医生。”她指了指客厅里的烧水壶,“ 刚烧好了水,要喝的话,自己去拿。”
我将行李向屋内移动,趁机观察四周的环境。墙上挂了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复制品画作,但电视机旁却摆放着一些宫崎骏动漫中的卡通玩偶。屋里充满着洗衣液的味道,很好闻。厨房是灰色调,餐具的整齐度让人难以置信。茶几上摆了一叠厚厚的资料。
这就是学心理学的人的生活吗?
她一定很努力工作吧。
可她究竟知不知道我是犯罪嫌疑人?她会怎么看我?会把我当犯人一样看待吗?
思索的时间太长,许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问道:“苏东诚,你怎么了?”
我摇头,迅速把行李放好,坐到沙发上。
许辞在我身旁坐下,她脱下防晒衫,纤瘦的身形显露出来,见我眼神不对,她呵斥:“在看什么?”
“您为什么会接收我这样的人?”我问她。
“你是怎么样的人?”她反问。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的委托人告诉我,你犯了个大错,但你解不开心结,永远不会说出真相。所以说呢,我是专门来帮你解开心结的。”许辞替我回答道。
我好奇地注视着她:“您有信心吗?”
“我没有信心,但我有时间啊。我会一直开导你直到你走出那座根本就不存在的迷宫里。我从小就爱心理学,我始终觉得,人的心,是会被打开的。”她冲我笑了笑:“你呢,相信我吗?”
根本不存在的迷宫......这正是我想说的,我也曾说过。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
我看着她的眼睛:“您成功过吗?”
“我不知道。也许成功过,也许没有吧。”她的那个笑亦假亦真,如梦如幻。
她的眼睛,好像她。
我的脸有些发烫,越是对着这样纯洁的美人,越是觉得自己恶心。
“您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有干坏事。”为了保持自己在许辞心目中的形象,我把“杀人”改为“干坏事。”
“我相信你。”只见她毫不犹豫地看着我。
她是第一个如此真诚地说相信我的人。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我只有虔诚地握紧双手:“谢谢。”
许辞打量着我:“你喜欢黑色吗?”
我闭上了嘴。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不,简单来说,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喜欢什么颜色。我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小小的问题。
于是,我答道:“黑色给人带来安全感。”
“是逃避的那种安全感吗?”
“什么?”
“因为在黑色里,没有人找得到你。”许辞说道。
“哈,老师?”我笑道:“喜欢黑色,是因为显瘦而已。”
许辞笑了笑:“以后多穿浅色衣服,好吗?”
我想了想,我的大多数衣服都是黑色系,怎么可能穿的出浅色衣服。
她猜透了我的心思,她望着我笑道:“没有的话,我给你买。”
真奇怪,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那我每天需要干什么?”我岔开话题。
许辞看向厨房:“做饭。”
“啊?做饭?您难道不是心理辅导我吗?”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们一起。”她补充道。
一起做饭,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有人愿意和我共事,这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在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下我几乎忘记了自己被定为嫌疑人。我看着许辞温柔的动作,听着她轻柔的声音,于是,出乎意料地,我笑了。不是那种大脑命令嘴角上扬的笑,是脑袋酥酥麻麻心里舒畅而不自觉的笑。
“叮咚。”手机响了。
是顾君,他问我为什么离开碚城了,是不是被陈川为难了。
我快速地打字回复道:“我没事,放心。”
“那便好。”顾君发语音说道。
“谁给你发信息?”许辞问。
“额......一个朋友,男的。”我回答。
许辞“噗嗤”笑了一下:“我不关心你的个人感情生活,我不是你的家长,也不是你的老师。”
我疑惑地问:“您不是心理老师吗?”
许辞轻轻地笑了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线:“是朋友。”
我沉下心来,皱着眉。
朋友?什么人才算得上是朋友,我一直没有概念。朋友,会相信我吗?我能相信朋友吗。这不好说。
“东诚,你有朋友嘛?”许辞问道。
我犹豫了。我有朋友吗?
我摇了摇头。
“那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吗?”许辞询问。
“可以啊。”
我觉得我可能撒谎了。固然的是,许辞,给了我不一样的感觉,我想和她交朋友。可我的世界,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吧。
“那,我们出门买菜吧。”许辞站起身来,示意道:“我们一起,呆子。”
我犹豫了一会儿,出去,会被当做杀人犯吗?
“别怕,东诚。”许辞看穿我的恐惧。
我戴上黑色的棒球帽,把帽子压得很低,我这才点了点头:“好。走吧。”
许辞住在一个小镇上,这里可谓是魔幻现实之处。这里有上等的餐厅,国际超市,大型商场,而这里的拖拉机和菜市又随处可见。再往里走,还能够看到农田,很美。
她告诉我这就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远处那个红色的小卖部,是她儿时的天堂,她最爱那里03年九毛钱的冰棍。不知道怎么的,她说的这些,我都会牢牢记在心上。
忽地想起,李暮也很喜欢廉价冰棍。她们真是很像。
就这么一会儿发愣的时间,我已不见许辞的身影。我冷汗直冒,我东张西望地找寻她。
她难道也知道我的一切,所以不想在和我一起了吗?
我拿起手机,才想起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又急又气,但也只能呆在原地。
过了半分钟,许辞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支冰棍。
“这,给你的。”她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这是红红的,山楂味的冰棍。这一次,我没有想吐,一点也没有。
“您不吃吗?”我问许辞。
“我都是大人了,还吃什么冰棍呢。”许辞摇头。
“是这样吗?”我想不通。
我把那红色冰棍塞进嘴里,酸甜冰爽的味道让人十分开心,夏日的炎热统统消散了。
吃着吃着,许辞拿出手机:“东诚,加我QQ吧。”
我点了点头。
而就在下一刻,那个讨厌的人出现了,陈川。
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您是谁?”许辞问陈川。
“哦哦,我是他的哥哥。是吧?东诚。”陈川解释道。
我当然想反驳,但我不想许辞知道有刑警来找我。我只能默默地点头,装作和陈川是亲人一般。
陈川满意地点了点头,拉过我的手,向许辞道:“我可以单独和他讲几句话吗?”
许辞同意了。
“躲这么远,为了什么?”陈川像是换了脸谱,转过头就已经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他分明生气了,他呵斥道:“你的快乐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苏东诚,别那样自私。”
我冷笑了一下:“我不是凶手。”
“你以为是我不敢抓你吗?你若不是个十五岁大的小孩,我早就......”陈川咬牙切齿道。
“好吧。如果您还是这样想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我清清白白,就是这样的。”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陈川从来都不想抓错人。可你呢,你明明有参与的不是吗?不然你又怎么会愧疚会自责?”陈川反驳道。
“对,您是绝对正义的存在。”我不再和他斗嘴,渐渐地,也收回了自己的情绪。
陈川欲言又止,最后,他看着我,说道:“今天是2019年六月二十四日,上级发令,2019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之前,必须结案。东诚,你看着办吧。”
我觉得很可笑。既然怎样都是死,那么死期也没那么重要了。
手上的冰棍已经化掉,我看着那一滴滴的暗红的液体掉落。
我想吐。
“那我走了。局子里有事。”陈川晃了晃手机。
待他走后,我飞奔到旁边的小巷,我扶着墙在一个角落吐得一发不可收拾。野猫见状全部逃开,路过的人也都纷纷避开我。
那种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我喘着粗气,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啊......苏东诚,你?”
我回头,见许辞站在我身后,眼里满是担心。
“你,是不能吃冰棍吗?”
她望着我。
我扶着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还要吃呢?”
“我......对不起,老师,我能先回屋吗?”
许辞扶起我往回走,我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被明晃晃的太阳照着,我不敢哭。
回到家里,许辞冲了一杯蜂蜜柚子茶给我喝,第一次喝热的蜂蜜柚子茶,多少有些不适应。喝下肚后,明显舒服了很多。
许辞很快出门买好了菜,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由于我生病了,便让我在沙发上躺着休息,看着新闻联播,我又开始恐慌。报道里警察找到了多项证据来指证凶手,其中包括胶带,指纹和头发。
“女学生杜某某被奸杀案凶手究竟是谁,警方至今未给出官方答复。受害者母亲吴某已经陷入崩溃边缘,行医多年的她却要面对这样的惨痛结局,大家都深表同情。希望警方尽快查出真凶,为死者及其家属报仇雪恨。”新闻报道里这样讲道。
许辞端着香辣排骨、土豆泥、炒白菜还有番茄鸡蛋汤来到我的面前。
“趁热吃吧,东诚。”许辞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
她做的菜很合我胃口,口味偏淡但又有佐料和食材的鲜味,一碗番茄鸡蛋汤下肚,我整个人都升华了。
许辞胃口很小,她喝了一点汤便一直看着我吃饭。
“好吃吗?”她小心地问道。
“很不错诶。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清淡又好吃的饭菜了。”我吃着土豆泥,又称赞:“土豆泥上浇的汁 ,是咖喱吗?”
她摇头:“不是哦。是我用黄豆酱和淀粉、孜然自制的烧酱。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我以前的室友特别爱吃这道菜。”
室友?大学里的吗?
“我以前的同学,陈云,和你一样的性格,后来她搬家了,我们也好久没见过了。”许辞补充道:“她也很喜欢黑色。”
这样敞开心扉的交谈,已经很久 没有过了。我望着许辞,我观察着她,我看她看得很清楚。
“这样啊......您往番茄汤里加了糖吗?”我指了指汤。
“加了半勺,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我妈妈也爱这样做番茄汤。”
“你妈妈......”
“她出国了。”
这样说着,我有些想念母亲,很想。
对于常年在外办画展的她,我几乎记不牢她的脸,只知道她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琥珀色的眼仁让人着迷。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
想到这样伤感的事情,外面竟然也悄悄地下起了小雨。
我蹑手蹑脚地关上了窗户,回到座位上又喝了一碗汤。饭桌上的菜被我吃得干干净净,我自毕业那天起,好久没有安心地吃上一顿了。
“我来洗碗吧。”我怪不好意思地说。
许辞拒绝了我:“且慢,你这不是还生着病吗?多休息会儿。”
有那么一刻,让我脑袋一片空白,她真的好像她。
雨夜里我愈发疲倦,我看着许辞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动作很轻,声音特别小。但这个夜晚,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入睡。
我没心没肺地合拢了眼。
我隐隐约约听到电台里的那首《水星记》。
第二天的早上,我满头大汗地醒来,冷气已经开到最大了。我拉开被子,房间里只有空调的声音。
郑茜在一个小时前打电话给我过,我心里很烦,将手机放在一边,揉着头发,叹了口气。
感觉随时随地都会被陈川带走,这所有的美好又有什么意思?
不知道从哪传来的电台声,轻松又温和:“打开窗户,呼吸山城第一口空气,你是否会发自内心地问自己的心和肺,享受美好需要用什么换取。对此,我想说,你只用早起,便能看到清晨鸟飞人行,车水马龙,在嘈杂与沉静的交融中,你深切地感受到,你活着,并享受着。”
听着她的话,我打开了窗户,好大一股热气冲了进来,骗子电台......
“你起床了?”许辞敲了敲我的门。
“嗯。”我把门打开。
“洗漱吧,待会儿来吃早餐。”她轻轻道。
我慢慢走到厕所,快速地洗漱一番,手机铃声一直响个不停。
我擦干手上的水,一看,是郑茜,又打电话来了。
“苏东诚,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我才醒。郑茜,你为什么要帮我?”
郑茜只发出了呼吸声,却没有作答。
“许老师花的钱,是你给的嘛?”
“东诚,你不用管这些,你安心待着吧。不会有事的,真的,相信我。”郑茜解释着,语气也强烈起来。
我倒抽一口冷气:“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回答我好吗?为什么帮我?”
“我不想欠别人任何东西,特别是钱。”我强调。
“钱......有个男人要保你的命,但他匿名了。”
“真的吗?”
“东诚,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我骗你有什么意思?”郑茜的语气很委屈。
“好了好了,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就想问问,你过得还适应吗?”
我鼻子一酸,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我平复了一下心情,答道:“我很好啊。你呢?”
“我,我也挺好的。对了,文思良好像去找你了。你小心一点,东诚。”
“嗯,你也小心。”
“那好吧,再见。”
“再见。”我又低下头,缓缓道:“还有......谢谢你,郑茜。”
“没事的。”
挂掉郑茜的电话,我走进厨房,鸡蛋一个个摆在灶台上,许辞在冲洗青菜和小葱。
“会煮面吗?”她转过身来问我。
“那是自然。”我点了点头。
“清汤的呢。”她又问。
“哪有山城的人吃清汤面?”我笑了起来。
她也笑了,她让我走近她:“来,我教你。”
话毕,见她熟练地拿起佐料,一边说道 :“耗油,猪油,生抽,适量取出,放入锅中翻炒。来,拿锅铲。”
我快速地铲着,许辞则在一旁打笑:“慢一点,别急。等它成糊状。”
“很好,加水,稍加一点,盖过酱料一层就好了。”她说道。
她又放了干海椒进去,加了点卤料,叫我盖上锅盖后去另一个灶。
“倒油,一点点,一点就可以了。”她做了个手势。
“滋——”油下了锅。
“等它冒泡。”她指导说。
我看着油渐渐冒出小泡泡,一阵油香飘来,将两个鸡蛋打出。
两面煎黄后,起了锅。正好,汤料也煮得恰到好处。
五香,卤香,鲜香味裹满我的嗅觉。我将面条下锅,放入半成品的卤肉,随即小青菜也在汤中起伏着。它们刚刚蔫下去时,也是捞面入碗,撒上葱花的大好时机。
溏心蛋窝在面上,汤汁浓郁,青菜鲜美,卤肉肥瘦正好,面条劲道有味,再配上甜萝卜榨菜,爽而不腻。
许辞吃着我煮的面,问道:“东诚,你喜欢做饭吗?”
我心卡了一下。
“嗯?”她看着我。
“不喜欢。”我低下头。
“我不信一个不喜欢做饭的人能做出这样美味的早餐。”许辞说道。
“真不喜欢。”我怯怯地看向她。
许辞叹了口气:“那你喜欢撒谎,是吗?”
她说的很有道理。但这句话如一道闪电向我劈来,我身体猛地一震,皱眉一口气吃下了自己碗里的面条。
许辞看着我,眼神呆滞。
“撒谎?”我放下碗。
“对啊,我就是因为撒谎才遇见您。”我自嘲道。
“你什么意思?”许辞追问。
“您不累吗?您都知道了,不是么?对我这么好就是来套我的话对吧,你和陈川是一伙的吧。”
“陈川是谁?”她疑惑地看着我。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地说道:“这不好玩,许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许辞放下了筷子,脸色也沉了下来。
“好吧......”她这样说着。
我扬长而去,一句“再见”也没有。我隐约听到她在叫我的名字,但我一刻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