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和她第一次吵架,原则上说,是我一个人的歇斯底里,与她无关。许辞,我并不了解她,除她的名字和身份,我摔门而去不是为了一句认可,而是自尊,我想她挽留我,而她却淡淡地说了一个“好”字。
走在陌生的街头,看着不熟的路牌,还有空中的飞机,我想念母亲了。不过,要是她在......我会更绝望。
“信任”这个词,比这陌生的小镇对我来说还要陌生。
走到一个小卖部,我买了许辞最爱的山楂冰棍。你以为,我会回去送给她吧?不是的,我撕开包装袋,将血红色的冰棍放进了嘴里,那天的事又浮上心头,那是我脱不开的噩梦。
蹲进小巷里,我望着纯净的天空。
正想拿出包里的耳机听歌,我却被几个黑影笼罩。。又传来一阵笑声,是他,文思良。他的旁边,一群看笑事儿的。
“这不是嫌疑犯苏东诚吗?”文思良俯视着我。
我知道他很讨厌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没好气地说:“滚。”
“你这个奸杀罪犯,还敢这样?”他怒火中烧地喊道。
听到这刺耳的一句话,我发了疯。我吐了口唾沫在他脸上——还带冰渣的。
“你想出名,是吧?”文思良拿餐巾纸揩了揩脸。
“诶——快来看啊,杀人犯!就是杜悦瑶案的真凶,碚城来的,躲这边来了,大家都避而远之啊!”文思良朝市场那边呐喊。
可能鬼使神差来了,我开始想求饶。我拉住他的手,告诉他小声点。他当然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嘲讽道:“你求我?”
我望了望路口那边快围过来的人群,我咬了咬牙:“我求你。”
“没态度。”他笑了笑。
于是我又道:“对不起,文思良,刚刚是我错了。”
“趴地上吧,强奸犯。”文思良邪笑。
这个刺耳的词,他一遍遍地说着。他把我推到地上,隔着衣服,我体会到那泥浆的滚烫。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这是在电影排练。可人生从来没有排练。但我想要站起来时,便又被挤到地上,爬不起来,也有不愿完全趴在地上。
真好笑啊,我开始哭了起来。
“你在哭吗?你有什么好哭的?杜悦瑶的妈妈没哭吗?”文思良一拳向我手臂打来。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周围的人也开始没那么嚣张了。
他们只敢骂我了,也不敢推我了。
我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看着他们模糊的身影,这里的空气越变越糟糕。乌烟瘴气之下,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救救我吧。
快要疯掉了。
终于,人群一下散开。我见许辞拉住文思良向外甩去,其他几人见势立马闪退。她担心地看着我。
“你是谁?”文思良歪着头问道。
“你是谁?聚众围殴犯法知道吗?我们几个人控诉你,你就拘留去吧。”许辞没好脸色地说。
“您不也推我吗?”文思良还想反驳。
“你知不知道正当防卫几个字?”许辞冷笑道,她晃了晃手机,“我录过相咯,刚刚你那一拳。”
文思良脸色一下煞白,他幽幽道:“什么时候打杀人犯有错了......”
“同学,要不要进局子里喝茶?”许辞冲他叫道。
文思良刚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吞了回去。他从人群中退出,听着大婶们嚷嚷着他为什么欺凌人,推推搡搡中,他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见大家纷纷离开,许辞跑来拉住我的手:“苏东诚......你有没有事?我们去医院吧。我们,报警也行。”
我无力地看着她:“不要报警。也......不要去医院。”
“为什么,他们欺凌你啊。”许辞着急地说着。
回忆在我的脑里打转,我抽搐着,回想着,感受着身体的刺痛,永远也没有那天痛。终于,我再一次哭了。一会儿有声,一会儿无声。
我边哭边哀求许辞:“我不想去警局......”
藏在黑暗背后的黑暗是更深沉的地狱,但黑暗是否为黑暗,只有宇宙的尽头才会知道。而我,是在那尽头的尽头,没人能看清我的光明。
许辞安静地在旁边听我哭着,她一言未发。
过路的人都说我疯了。
对,我也觉得自己疯了。
我走到排水道旁,使劲地翕动鼻子,闻着那刺鼻的臭味。那样让我清醒,让我冷静。
“你,哭够了吗?”许辞询问我。
我站直身子。我看着她。
如此浑浊不堪的我,如此清白如水的她。
“和我回家,好吗?”许辞伸出一只手。
“我很脏的。”我摆了摆手。
许辞眉头一皱,用手上的纸帕擦了擦我脸上的擦伤:“你很干净啊。至少比他们干净。”
虽然被她弄得有些疼,但我没有闪避。
我破涕而笑:“我有些饿了。”
“我们,去吃火锅吧。”许辞拍了拍我的肩。
我点了点头。
剩下围观的人见我已经没再发疯,还提议吃饭,自然是没了兴趣,统统散了。
换好衣服去往火锅店后,我和许辞几乎没怎么交谈。我俩的话格外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讲这发生的一切。或许我根本没想过要讲出来吧,也对。
望着沸腾的火锅,在那“咕噜”声中我告诉许辞:
“我们不要报警。”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奶茶店里充满着凉气和奶香,装修风格亮丽而简洁,我握着手里的冰奶茶,看着店外路过的人。
终于,等来我找的人,陈川,他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坐到我的对面,紧盯着我:“找我干什么?”
“我想找你借个东西。”我和他谈了起来。
“苏东诚,我凭什么要借给你?难道你知道什么了吗?”陈川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我。
“你说得很对。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我笑着回答。
他脸色有所好转:“说说看吧。”
“我不是凶手。随你信不信。我只是想找你借个东西。”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苏东诚,你觉得我很好欺负吗?”陈川冷笑一声:“我是警察,不是你的伙计。”
“那就逮捕我吧。”我苦笑道。
“我承认,找你的那天我说话很冲。舆论压力很大我也知道,你脸上怎么了?”陈川指了指我的脸。
我用手挡住伤口:“不关你的事。”
“世上是有公道的,虽然这一切对你很不公平,可你能不能说实话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陈川劝说道。
“真的有公道吗?”
我一下问傻了他。
兴许是忆起了往事,陈川陷入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奶茶里的冰块已经消融,他开口:“好。我答应你了。”
住在许辞的家中已有两周,每当提及“家”,我第一反应已经是她。如此成熟懂事的她,应该是大多数男人的幻想吧。可惜了,她现在只能面对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屁孩。
郑茜没怎么联系我了,也许是那次情绪不好,我让她伤心了。想要猜透女孩子的心思,就像海底捞针,就算捞到了,也有可能对不上号。
我的厨艺突飞猛进,这都要归功于许辞,更归功于那些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说实话,我讨厌那句话:“你要感谢伤害你的人,是他们才能让你成长。”那我宁愿不成长。
本以为我的一天会在思考这些哲理慢慢消磨完,难料,顾君来找我了。
多么炎热的下午。也就是这个下午,他按下了门铃。
我慢悠悠地开了门,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将我拉了出去。
“你干嘛?”我甩开他的手。
顾君指了指门:“别人都说你和一个女人住一起,原来是真的!”
我眯了眯眼:“她......是我的表姐。”
“是么?那好吧。”顾君妥协地点头:“那个,七月一号,来向阳上课,就是先行班那个精英课,你要记得来!”
“哦?”我这样的人还能去上课?
“顾君。杜悦瑶那件事......”我望着他。
“嗯?噢,那件事啊。”他神情有些难堪,他舒了口气:“我们都忘了那件事吧。DNA报告,我们差不多都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我看着他,他有些难为情。
他低下头,组织着语言,他又认真地看着我:“东诚啊,你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愿意去相信你会干这种事情。你知道的,我很护短。我们忘了这件事吧。”
“你也不相信我,是吗?”我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不相信我。”
“东诚,不是这样的。如今,铁证如山,你,改过自新吧。”顾君回避我的话。
虽然有所预料他会不相信我,但我还是慌了。我颤颤巍巍地把手叉进裤兜,刻意保持着冷静。
“我没有伤害她,不是我干的。”我重复道。
“那DNA怎么解释?苏东诚,你还是我认识的苏东诚吗?”顾君反问道,他的表情变得不好看——像是对我失望透顶。
“你自首吧,苏东诚。等你出来,你还是我的好朋友,你做出这种事,也许有苦衷。”顾君劝说着我。
我无计可施,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也对,没人能证明我没杀她。可是,顾君,你就不了解我吗?”
“我了解你吗?”顾君看了看天花板:“这是个问题。”
他看了眼表:“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嗯。”
他的表闪闪的,虽然不熟悉表,但一眼我就认出,这是名牌限量款,他怎么会戴这种表?他平时花钱可是很节省的。难道是仿真品?
一种诡异感围了上来,让人窒息。我久久不能释怀,目送着他离开。
许辞从屋内走了过来,看着我:“怎么了?”
“一个朋友,来通知我,该上先行班了。老师,我得回碚城了,我得上学。谢谢您这两周以来的陪伴......”
“什么意思?”许辞拉住我的手。
“我要回学校上课了。”我解释道。
许辞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多久回来?”
“估计......”我一向不爱给人假希望,所以我答道:“应该不会回来了。这段时间,谢谢您。东诚日后定涌泉相报。”
她默默地低下头又抬起头:“我......”
“嗯?”
“可以陪读吗?”
我的手抖了一下,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老师,不用了......”
见我要回绝,许辞打断道:“把我当成你的亲人,好吗?我会联系你的老师的。”
我不想再打击她。
我轻轻地笑了:“您为何对我这样好?”
她轻笑一声:“你可别想多了。我只是对工作比较负责而已。”
真的吗?
我点头说了声“好”,便把先行班老师的电话号码给了许辞。
许辞是个很奇怪的人。她极少提问我,她一点也不在意我的过去。不过,她总会好奇的,当她好奇的时候,也就不会再对我这般好了。
我回到屋内,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
我悠闲地换着频道,全是些无聊的新闻,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节目都没有。
许辞打完电话后,坐在我身旁,她看向电视:“你在看电影频道吗?”
她刚说完,我就已经按下了滑动频道的按键。
“来看《名侦探柯南》。”许辞提议道。
我点了点头:“好啊。”
很快,那熟悉的台词闪过:
“真相,只有一个。”
不知不觉六天已经过去,而今天我早早地起了床。不为别的,只为了去见一个女人。
我整理好衣服,正要出门,但我止住了脚步。我往回走去,透过门缝看着熟睡的许辞——希望没有打扰到她吧。我又到冰箱前确定自己留的便签贴的稳稳的。
随后,我出门,将门反锁。
我打开手机,点开一个视频,熟悉着视频的发音,试着说了几句话,我想,如果我是她,我会相信的。
我哼着小曲儿走在楼道里,那种感觉又上了心头。
试管,血,后室,这一幕幕又展开在我的眼前。
那个女孩,趴在地上向我说着什么,她的眼睛是白色的。
即便一切都是幻象,我的心还是“咯噔”一下,很痛。
见完那个女人已是中午了,许辞打了几个电话给我,我没接。于是,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她很生气。
“苏东诚,你去哪了?”她焦灼地问。
“我出去转转。我写了便签的啊,呐,冰箱上贴着的。”我指了指冰箱,才发现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我走过去,原来是掉地上了。
我将便条捡了起来,傻笑道:“没贴稳,掉了,不好意思。”
她接过便签,看着看着,转怒为喜:“你的字还挺好看。”
“下次出门亲口告诉我,好吗?”她还有点生气。
我连连点头。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可爱吧。
“你吃了没?”她问道。
我点头。
“那好,我去开车咯。你收拾好行李下来吧。今天要去学校,你没忘记吧?”许辞像门走去。
我答道:“好,没忘呢。”
坐在车上,那种感觉又上来了,我不敢看向窗外。我在思考的是,我是不是已经臭名昭著了。
许辞扶着方向盘,然后,她第一次问了我关于命案的事。
“那个女孩怎么死的?”她问。
我沉默了一会儿,在这几秒,我的心在反复横跳,挣扎着,矛盾着。
“老师看新闻里怎么说的就是怎么的。”我回答。
“所以说,真的是奸杀。”许辞似乎有点怀疑:“那女孩子的父母,一定很伤心。”
听她这样说着,我差点就没有按捺住自己内心的那股力量。我真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可就算说出来,又会怎么样呢?
我狠狠掐自己的大腿,这样能让我迅速清醒。
“是啊。这对谁来说都是件好事。”我搪塞道。
许辞笑了笑,打开了车载音乐,没有再问我关于命案的事情。
陈川给我发了几条消息,我明白,在自己没有完全冷静下来之前,不能回复他。我索性关了机。一路上的车来回穿梭着,我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那个一切都未发生的时间。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为什么你们学校会叫‘向阳’呢?”许辞突然问道。
我望着山峰之上的太阳:“也许是向阳而生之意吧。”说完,我的鼻子有些酸。
许辞的目光也放远:“那真是个好寓意。”
对啊,谁都会喜欢太阳的。
时间一晃,那座我憧憬已久的校园就呈现在我面前。我看着大门前的“向阳”二字,心里说不上来的苦。
我拿起行李,向校内走去。
“苏东诚——”许辞叫道我。
我回头,听她说道:“一切平安。”
“嗯。一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