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桑吉哭哭啼啼,上演了一出现代版的川剧变脸,翻脸就像翻书。不过,也好,外甥女桑吉的态度,至少让转轮法王宋武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处理地煞,不能把事情做绝。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更何况,桑吉对地煞还余情未了。
也难怪,猪脸陈旦和地煞,根本就没法比。一个勇冠三军,才动天下;一个好酒贪杯,形容猥琐;一个是权倾朝野的阎罗国水陆兵马大元帅;一个是个拘魂拿魄的小小鬼使。孰优孰劣?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爱慕虚荣是女人的天性,桑吉亦然。
刀山鬼王火了,不依不饶。当年,猪脸陈旦和桑吉订婚,就是他一力促成的,两个人走到今天也不容易。
可在大堂上,桑吉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出尔反尔,当众悔婚。刀山鬼王气炸了肺,一言不合,就和转轮法王争吵了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不可开交。
转轮法王也来了气,暴起了脖子上的青筋,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大喊:“刀山鬼王,你是主审官?还是我是主审官?你莫颠倒了主次?识相的,赶紧走!妨碍公务,担心我不顾情面,大刑侍候。”
“宋武,你莫猪鼻子栽葱——装象。你穿了几天的开裆裤?当了这么一个破官,你还穷显摆!你把自己当根葱,谁拿你醮酱?”刀山鬼王指手划脚,上蹿下跳,一蹦几丈高。
黑白二帅和丰都城都司见状,做的做人,做的做鬼,拉的拉,劝的劝,把刀山鬼王扯出了公堂。刀山鬼王余怒未息,跳脚大骂:“宋武,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会遭报应,遭天谴的。雷公闪母等着你嘞!”
转轮法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面子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他和刀山鬼王是儿时候的玩伴,感情很深。后来,刀山鬼王娶了个又有权又有钱的老婆,玉皇大帝的一个什么亲戚,先发迹了,当上了判官手下的一个推官。
再后来,在刀山鬼王的引荐下,转轮法王才渐渐出仕,当官。先是在铜柱鬼王手下做小吏,再在黑白二帅手下当鬼使,拘魂拿魄;再后来,他也凭借着一桩婚姻,娶了无人愿娶的丑女哈柏,摇身一变,也成了王母娘娘的远房亲戚,历尽坎坷,终于爬上了转轮法王的高位,位尊爵显。
转轮法王考虑再三,与几位主审合议了一阵子,征求了他们几个人的意见。黑白二帅说,这事还得让阎罗王自己拿主意,不宜自作主张。处罚重了,得罪了公主欣樱;处罚轻了,又难以服众,有损阎罗王的威信。
丰都城都司却说,阎罗王把案子交给我们审理,就是对我等的充分信任,不必瞻前顾后,考虑太多。既然案情已经明了,事实已经清楚。是地煞在冒名顶替,他就是罪魁祸首。我看不如把人犯带出来,拷一拷,问一问,煞一煞他的威风。
听话听音,黑白二帅已听出了都司的弦外之意。早些日子,地煞顶杠,成了送给鬼王爷钟馗祝寿的礼品,害得他被阎罗王请了去,狠揍了一顿。而这一阵子,他终于逮着了机会,趁机把这顿板子还给地煞,以公报私仇。
“不妥,不妥。宋武兄,人家地煞当过阎罗国的兵马大元帅,瘦死的骆驼比马肥。打坏了他老人家,公主那里你就交不了差。”黑白二帅拱了拱手,大声反对,接着又说:“做人吗?讲究的是一个圆字,船过桨过舵也过得。”
其实,转轮法王心里也没底,也不知阎罗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或许,这是阎罗王对自己的一种试探?处理轻了吧!阎罗王会说自己循私枉法,地煞救过他一命,自己就对他法外容情,网开一面。处理重了吧!公主欣樱能饶过他?
可不管阎罗王承不承认,反正,公主欣樱正爱着这个家伙,而且,把他当成了宝贝疙瘩。公主的性格,宋武早就领教过了,刁蛮,任性,天不怕,地不怕,咋咋呼呼,大大咧咧。宋武宁愿得罪庙里的某个菩萨,也不敢轻易去招惹她。
对,那就不如这样来处理,拟一个不轻不重的罪名,扣一顶不大不小的帽子,把地煞逐出丰都城,流放到阎罗国某个不知名的小镇,地点当然由阎罗王来定夺,余罪不咎。宋武激动地一拍大腿,他被自己的聪明吓了一大跳。
主意一定,宋武又征求、综合了几位主审官的意见,提笔铺纸,给阎罗王出具了一份报告。罪名就是冒名私闯地狱,扰乱社会秩序。建议阎罗王将其革职流放,永不录用。报告呈是呈上去了,转轮法王心里却没一点把握,心中忐忑。
接到宋武呈上来的报告,阎罗王不由得心花怒放。宋武这个狗日小子,虽然仗着自己有王母娘娘撑腰,处处跟自己过不去,闹别扭,这件事却干得漂亮。阎罗王把女儿叫了过来,关上门,叽哩呱啦地密谋了一阵子,终于拟出了判决结果。
判决的那一天,丰都城衙门万人空巷,人山人海,挤满了来看热闹的臣民。刀山鬼王,猪脸陈旦,李梅花,李兴,桑吉,乃至公主欣樱,都早早地来到了现场,抢占了一个十分有利的位置,翘首等待宣布判决结果。
终于,转轮法王宋武出场了,他的身后,鱼贯跟着黑白二帅和丰都城都司。他们都彼此拱了拱手,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定。一时里,大堂里鸦雀无声,空气紧张得快要爆炸了。
转轮法王宋武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重重地一拍惊堂木,铺开文书,开始大声宣判:“堂下罪犯地煞听着,你冒名顶替,私闯地狱,扰乱社会治安,破坏公共秩序,欺君罔上,按律当斩,以儆效尤。”
宋武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又说:“可上天有好生之德,君上姑念你平罗刹立了头功,征讨红毛又居功至伟。本堂决定:将功折罪,革去你阎罗国水陆兵马大元帅一职,流放到边城无极镇当副镇长,由一品衔降至无品无阶。至于阎罗国水陆兵马大元帅一职,由公主欣樱代掌。”
话音刚落,大堂上掌声雷动,热闹非凡。有人哭得一塌糊塗,有人笑得在地上打滚。
当然,哭的是猪脸陈旦、刀山鬼王那一帮人;笑的呢?是公主欣樱、李梅花和李兴。
桑吉远远地站在一旁,泪光闪闪地看着地煞,脸上笑盈盈的。命运真是有些奇怪,昨天还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今天就已形同陌路。
猪脸陈旦和刀山鬼王实在是不服。尤其是猪脸陈旦,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桑吉,就像中了蛊似的,盯着地煞泪流满面,一个劲儿地傻笑。他不由得血脉愤张,飕地拔出一个看守鞘里的腰刀,电光火石地朝地煞砍了下去。
一股劲风袭了过来,地煞头一偏,轻轻松松地避开了刀刃,他伸出指尖,轻轻地在猪脸陈旦的刀脊上弹了弹。猪脸陈旦只觉得虎口一震,身子麻了半边,动弹不得。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没有谁看清整个过程,等到大家都反应过来,猪脸陈旦早已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像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
公主欣樱怒不可遏,狠狠地踹了猪脸陈旦一脚,气势汹汹地说:“猪脸陈旦,本公主已经忍你很久了,你在凡间干的那些缺德事,早有人在阎王殿把你告下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趁着姑奶奶今天心情好,还不快滚!”
猪脸陈旦气急败坏,脸色苍白,悻悻地看了地煞和公主欣樱一眼,拎着自己的头颅,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临行之际,他实在舍不得自己的未婚妻,大着胆子去拉桑吉的手,被桑吉重重一推,摔了个仰八叉,大家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公主欣樱开心之极。她轻蔑地看了猪脸陈旦一眼,鼻子哼了一声,大胆地挽起了地煞的胳膊,半依半偎地靠在他的身上,一脸幸福,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出。他们的身后,紧紧跟着李兴和李梅花,跟着亲兵卫队和一大群的铁杆粉丝。
说实话,一辈子,如果十八岁也算一辈子的话,公主欣樱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虽说地煞现在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却是真正属于她的。她再也不用去顾忌什么?就是桑吉也不敢和她争了,她再也不是地煞的什么未婚妻。
至于那个什么李梅花,欣樱就更放心了。她一介平民,既没后台,根基又浅,见到她公主的威仪,早已骇得战战兢兢,语无伦次。就是借一个胆子给她,她也不敢跟一个堂堂的公主,平起平坐,争风吃醋。毕竟尊卑有别。
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变化,是公主自己的感觉,是她自己慢慢体会出来的。自从欣樱跟地煞征讨红毛国归来,向父王爆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之后。阎罗王的态度就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有了非常深刻的变化。
有的时候,阎罗王甚至鼓励、撺掇自己的宝贝女儿,主动去跟地煞交往,不仅不再反对,不再反感,还把自己的女儿,一个劲地往一个男人的怀里推。
刚开始,公主欣樱还有些不适应。不仅是公主欣樱,地煞也有些不适应。后来,她就慢慢的习惯了。毕竟,她对地煞还是有感情的。正好她可以借题发挥,就汤下面,把他们爱情的这碗粥,褒得更香,更浓,更有味道。
出狱离京以后,地煞在泉台镇小住了一段日子。这段日子,是公主欣樱一生中,最最快乐、最最开心的日子。她和地煞一起早出晚归,看星星,看落日,看云起云散,看大漠孤烟,看晚霞如何染红天空,又怎样消失在莽莽苍苍的地平线。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五月二十五日,是地煞远赴无极镇上任的最后期限。欣樱起了一个大早,打扮得漂漂亮亮,亲自点了一队亲兵,亲自送地煞上任。无极镇僻处在阎罗国的西北边陲,与传说中的沙狸国隔河相望,遥遥相对。
地煞早就计算过了,从无极镇到泉台与从丰都城到泉台,距离相等,都是三千二百多公里。也就是说,泉台是从丰都城到无极镇之间的一个中点。欣樱之所以把地点选在无极镇,既有阎罗王的一片苦心,也有公主的一点私心。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到无极镇的三千二百多公里路程,公主欣樱和地煞一路上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走了整整五天。
抵达无极镇已经是傍晚时分,正是夕阳西下、归鸦投林的时刻。旷野里一片寂静,暮云四合,晚风渐起,天地一色,村庄疏疏落落,远山起伏不定,渐渐融入了莽莽苍苍的地平线,给天地之间作了最美、最美的镶嵌。
蓦地,欣樱看见了一片海,一片墨绿色的大海。原来,那是成片、成片的黄豆苗,在苍劲的晚风中上下舞蹈。地煞也惊呆了,一辈子,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黄豆地,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黄豆苗。
公主欣樱一翻身下了马,紧紧地拉住地煞的手,热泪盈眶地说:“地煞,真是太好了,天助我也!有豆苗就有黄豆,我们何不在无极镇开一家豆制品公司,我当总经理,你当总裁。把生意做强做大,做到丰都城,做到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