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接到漕帅赵琪的加急密件,知道姐姐妮可己在周武、卢侗两位小厮的护送下,登上了出云号,不久将到达京城。艾米莉不由得心花怒放,笑逐颜开。看来,父亲的国培计划还是有效,还是在关键时刻起了重大作用,功不可没。
一连几天,艾米莉不顾自己大病初愈,死里逃生,身体还十分孱弱。带着僮仆,驾着马车在港口等候。
仁川河流到益稼郡,从一个出海口到另一个出海口,贯通南北两极。仁川河蛇绕蛇弯,百转千回,带来了大量的泥沙,河面也越来越开阔,呈扇形汇入大海。
港口叫皇京港,是傲来国最大的商品、货物集散地,素有南海明珠之称。港内停泊的朦朣海船不计其数。偶尔还有一两艘军舰,鸣着汽笛,喷吐着黑烟,在凝碧的河面上缓缓驶过,铁锚重炮,如一座座移动的城堡。
港口功能齐全,其大无比,客船都泊在西边。远远望去,桅杆林立,乌泱乌泱地一大片。上下船的旅客们都肩挑手提,行色匆匆。偶尔还有些蓝眼睛、白皮肤的欧州人,高高的鼻子就像匹诺曹,仿佛是木匠另外加上去的。
客船泊靠点的对面,有一个很宽的广场,叫东风起亚广场,是市民们休闲娱乐的胜地,也是亲友们接船的地方。艾米莉的马车就停在这里,一个最显眼的地方,两个小厮举着木牌盯着出站口,眼睛一眨也不眨,就像鸬鹚盯着水里的鱼。
等了几天,毫无结果,艾米莉坐不住了,亲自跑到轮船公司去打探。经理说由于风急浪高,轮船逆水行舟,出云号在路上耽搁了,恐怕要晚一、二天。最早今天晚上,最迟明天下午。
经理支支吾吾,也没一个准信。艾米莉有些闷闷不乐,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在为姐姐妮可的安危担忧。
第二天一大早,艾米莉就起了床,洗漱完毕,买了几个煎饼当早餐,带上僮仆,驾着马车直奔广场。等来等去,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左右,出云号终于进港了。远远望去,如一粒黄豆,渐渐地,轮廓愈来愈清晰。出云号鸣着汽笛,高高的桅杆上,猎猎的旌旗迎风飘扬。
艾米莉一声欢呼,挥舞着帽子迎了上去,也不管两个僮仆在后面追赶、喊叫。在剪票口,艾米莉掀开两个阻拦的工作人员,大踏步地冲向轮船,把下船的旅客撞得东倒西歪,自己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奇怪的是:妮可和护送她的那两个小厮,始终也没有出现。
眼看着轮船上的客人越走越少,艾米莉急了,一阵风似地冲进了船舱,找到了漕帅在信中提及的五号舱和六号舱。舱房里空无一人,万籁俱寂。艾米莉迎风摔了摔头,扯开嗓门大喊:“姐姐,妮可!”艾米莉的声音绝望而悲壮,在空荡荡的舱室里久久回响。
艾米莉喘定了一口气,终于静下心来,把两间舱室都看了个遍。五号舱的舱门卸下了来了,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艾杀莉闻了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中草药的气味。仔细一点,还可以嗅到一股紫罗兰、薰衣草的芬芳,这都是妮可喜欢且惯用的香脂。
对门的六号舱房,并排开着两个通铺,一个挨门,一个临窗,应该睡的是两个僮仆。窗边的细铁丝上,还晾着一些衣服。艾米莉看了看,用手摸了摸,衣服是男式衣服,宽袖长摆。衣服都很干燥,晾晒的时间应该不短了。
艾米莉有些匪夷所思,三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况且舱房里还留下了打斗过的痕迹,是不是妮可被坏人劫持了?两个僮仆见势不妙,卷起金银细软溜之大吉。艾米莉左思右想,满头雾水。
阳光照在一望无际的河面上,闪耀出万道金光。一群群的沙鸥,逆着风,掠着水面飞翔,忽上忽下,忽近忽远,如同千千万万个的黑点,在天空中弥漫。
见客人们都跑光了,人去楼空,阿姨们开始打扫卫生。在五号舱门口,艾米莉就像一个溺了水的人,紧紧抓住一个阿姨的手,急赤白脸地问:“阿姨,您行行好,告诉我,这两间舱房里发生了什么?人怎么一个都不见了?”艾米莉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造孽啊!遇人不淑。”阿姨拄着扫把,长长地叹了口气。
“谁造孽?谁遇人不淑?”艾米莉听出了一点端倪。
“住在六号舱的是个奴才,也是个破落户,赌鬼,根本就不管自己女主人的死活,夜夜都上岸穷赌滥赌,寻欢作乐,更何况…更何况…自己的女主人还生着大病,奄奄一息。”阿姨有些伤感,满脸泪痕。
“那后来呢?”艾米莉又急着追问。
“后来那个赌鬼又赌输了,孤注一掷,索性把自己的女主人也卖了,卖了六十两银子。”阿姨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卖给谁了?”艾米莉满脸泪水。
“一个镶金牙的锦衣男子。”阿姨说。
“再后来呢?”
“再就没有后来了,半夜时分,一大帮子人找上船来,卸下了一块舱门,把五号舱的女主人抬上了岸。也不知是走了人?还是抵了债?”
“那个赌鬼呢?”妮可恨得咬牙切齿。
“不知道。”阿姨十分同情地看了艾米莉一眼,又开始埋头洒扫。
天啦!艾米莉仰天长叹,泪水就像一群群投火的飞蛾,乱纷纷地扑了一脸,一片狼藉。她死死地抓住门框,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她只觉得浑身乏力,四肢发软,眼前一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眼看着没有了呼吸。
艾米莉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昏绝过去,幸亏两个小厮赶到,把她救了回去。回到家里,艾米莉越想越气,提笔给漕帅赵琪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夹七来八,把赵琪骂得狗血淋头。怪只怪自己所托非人,害了妲姐妮可。
懊恼归懊恼,愤怒归愤怒。可生意还得做,日子还在继续。有一天中午,艾米莉正托腮想着姐姐妮可。佟掌柜拿着一份拍卖公告,敲开门,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大喊:“女主啊!好消息,好消息!皇庄要在九月二十五日竟价拍卖,价高者得。”看佟掌柜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像半夜里起来尿尿,白捡了一个金元宝。
艾米莉拿起公告,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拍卖的真正是皇庄,辖有农庄十七座,土地四千九百多公顷,山林树木二千多公顷,竹一千多公顷,房屋四百多幢,佃农七千多户。
公告上说价高者得,也就是说皇庄没有底价,出价最高的就是赢家。最高也无法定论,可以是一万两,也可以是一千万两。在整个傲来国,真正能够买得起皇庄的,恐怕只有那么几家。
皇庄一直是李皇亲家的祖产,原名绿庄,直到后来姐姐嫁给了皇帝,才去了绿字,加上了皇字。李皇亲靠着姐姐和皇上的荫庇,巧取豪夺,欺男霸女,资产越攒越大,富可敌国。
只是近些日子,李皇亲的姐姐由于年老色衰,在皇帝面前失宠,少了皇上这根擎天柱,再加上自己经营不善,投资失当,亏了不少。要要命的是,他钻进了艾米莉早已设好的圈套,被裕丰钱庄和粮农们苦苦相逼,这才在官府的监督之下,忍痛剜肉补疮,把皇庄卖了还债。
艾米莉仔细盘算了一下,在傲来国,真正出得起价钱的,且真正有实力买得起皇庄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聚德轩商行的大老板毛德雨,一个是仙客来货栈的谷老板谷正喜,还有一个大家不同猜,就是国贸商行艾米莉了。
毛德雨的聚德轩连带经营赌场,家大业大,博彩业做得风生水起,听说与御林军统领胡得一胡大帅有些瓜葛。谷正喜的仙客来呢?色情是他的主业,名下的妓寮、艳窟不计其数。其他的都是幌子,把黑钱洗白的地方。谷正喜的来头更大,其兄是内阁首辅大臣谷正元。
要想顺利拿下皇庄,就得和毛德雨和谷正喜交手,乃至近身肉搏。而聚德轩和仙客来都是知名的大商行,财大气粗,资金雄厚。更何况他们背后都有后台,一个是御林军统领,一个是内阁首辅大臣,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一跺脚,地球也要抖三抖的厉害人物。
算起来,离九月二十五日的竟拍日,只有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了。留给艾米莉筹划的空间,已经不多。而要赶在一个半月的时间之内,制定出详细的规划,并加以实施,战胜对手,除了有聪明的头脑,还得有过人的胆识。否则,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首先,怎么战胜对手?从何处下手?就是艾米莉要及时解决、勇敢面对的问题。这就好比文章的破题,或者,写诗时的诗眼。文章破了题,写诗找到了诗眼,接下来的一切就会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艾米莉绞尽脑汁苦想了几天,蓦地,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绝佳的主意就像一道闪电,腾空而起,一下子照亮了她的心灵。人都有自己的弱点,譬如:羡慕,嫉妒,仇恨,猜忌。只有抓住了人性的弱点,并加以分化,利用,才能战胜对手,赢得未来。艾米莉考虑再三,把目标对准了谷正喜的妓寮—绮云坊。
所谓妓寮,就是初级、普通一点的妓院。嫖客都是些贩夫走卒,腰包里的银子也很少,只能放一炮就走。可妓寮也有妓寮的好处,一是成本低,顾客流量大;二是回头客多,银子来得快;三是对从者业要求不高,无论是嫖的还是卖的,都可以就地取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谷正喜最赚钱、最红火的妓寮是绮云坊。绮云坊十分隐秘,座落在一条小巷子里面,每天宾客盈门,络绎不绝,从傍晚一直营业到第二天早上。接客的一般都是些刚出道的雏儿,相貌不美也不丑,身材不好也不差,可不知怎么的,绮云坊一直生意兴隆,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有一天晚上,十一、二点钟左右,绮云坊正在营业。突然冲进来一队御林军,约摸十七、八个,个个盔甲鲜明,簪缨齐整,握在手里的刀枪闪耀出一道道寒光。领头的一个拈了拈胡子,声音朗朗地说:“奉御林军统领胡大帅将令,扫黄打黑,查禁绮云坊,将士们,给我砸,给我搜!”
将士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逐房逐屋,将嫖客和卖春女都抓了起来,押进大厅,赤条条地站成了两排,一个个都吓得战战兢兢,面如土色。
这还了得,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绮云坊的老鸨闻讯,带着一大帮打手赶了过来,双方剑拔弩张。老鸨双手叉腰,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瞎了狗眼,敢在这里撒野,你知道老娘的后台是谁吗?滚!”老鸨扬了扬手上的花手绢,满脸不屑。
领头的胡子兵也火了,重重地一跺脚,气势汹汹地大喊:“老子不管你是谁?后台有多硬,老子只认得御林军胡大帅的将令,打的就是你这个老妖婆,这个吃人饭、干猪事的货。”
胡子兵一把揪住老鸨的头发,左右开弓,连搧了五、六个耳光。老鸨开始还硬挺着,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涂脂抺粉的脸上,立刻隆起了一条条血指印,粉渣渣掉了一脖子。
御林军和打手们对阵,打得不可开交,乒乓之声不绝。有打折了手的,有脑袋开了瓢的,有鼻子揍歪了的,有眼睛打瞎了的,一个个血流如注,哭爹叫娘。反倒是御林军训练有素,受伤的极少。胡子兵一挥手,士兵整队,扬长而去。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紧接着,毛德雨名下的赌场金骰子,也遭到了查禁和血洗。领头的是九门提督和郡守何得草。他们都是首辅大臣的亲信。兵丁们见人就打,见钱就抢,见女荷官就亲、就抱。把赌客撵得干干净净,场子砸得一塌糊塗。
这样一来,御林军统领就和内阁首辅大臣结下了很深、很深的梁子。他们互相参奏,彼此攻讦。一个手握兵权,一个统率百官,都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谁也不可能服软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