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死里逃生,变得更加谨慎,小心。晚上,她尽量不出门。非出不可的话,她也多带了几个随从。白天上班的时候,她也反复叮嘱过侍役,陌生人尽量不见,或少见,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纠纷,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在随员的安排上,艾米莉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她换掉了原来的马车夫老冯。老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手脚也不大灵活,适应不了新形势的需要。艾米莉给了他足够的一笔钱,让他回乡养老,安享晚年。
新换的马车夫姓于,叫于志伟,长得一表人才,牛高马大,会一点功夫,身手矫健,出手如电。再加上他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会来事儿,很讨艾米莉的欢心。于志伟叫艾米莉老板,艾米莉则叫他大伟。
大伟来了之后,却跟艾米莉从老家带来的小厮阿三很不合脾气,经常斗嘴。急了,还互相撕过嘴巴,打得头破血流。艾米莉转念一想,阿三跟自己跟得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是乎,艾米莉就把他下放到国贸下面的一个不大也不小的钱庄,当了掌柜。
艾米莉对于大伟充分信任,是在去过于家之后。于家住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山坳里,屋内空空,家徒四壁,一个瞎眼老娘是他家中唯一的财产。他悲催的境况,让艾米莉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爱人地煞,更多了几分同情,几分好感。
一来二去,大伟就成了艾米莉的心腹,很机密的事都请他参予。甚至,还让他接触到了一些高层、核心的商业机密。佟掌柜实在看不下去了,也站出来极力反对。艾米莉却振振有词:“有些事,只有试一试才知道。”
每年的十二月十八日,是国贸商行的年会。九大郡的巨商大贾都纷至沓来,齐聚京城。那种端庄和大气,那份繁华和富贵,只有古书或者电影里才有,一时里,群贤毕至,名动京师,连世界各地的扒手和**都来赶潮流,凑热闹。
艾米莉忙得焦头烂额。一年一度的年会,就是国贸商行乃至整个张氏商业帝国经营状况的晴雨表。请哪些人?喝什么酒?上什么档次的香烟?点哪些美味佳肴?雇哪几个厨师?甚至,请什么人来主持年会?请哪些明星来助兴?事无巨细,大大小小,全靠她来拍板,定夺。
虽说有些忙,有些烦,可艾米莉忙得开心,烦得快乐。哪怕再忙,再烦,毕竟都是自己的事情,都是自己拼出来的成绩。有个时候,艾米莉甚至把忙当成了一种享受,一种忘记过去、医治创伤的灵药。
十八那天,整个年会达到了高潮。宴会上,艾米莉说了不少的话,喝了不少的酒。她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虽说平时滴酒不沾,那天她却破了例。
艾米莉端着一杯红酒,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对一个黑黑胖胖的商人说:“地煞,你跟我把这杯酒干了。你不醉,我不归。这么些日子了,你以为我容易吗?想你,是我每天必修的功课。”
黑胖商人云里雾里。艾米莉认错人了,她把他误认成了地煞,误认成心目中的那个影子。又一次对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进行了真情告白。爱一个人不容易啊!牢记是一种折磨,忘却也是一种残酷。世界最上快乐的,也许只有白痴。
艾米莉酒气薰天,神思恍惚,可她还是强撑着和大家一一道别。老板就得有个老板的样子,就是醉死,也得站着。其实,喝醉了酒的艾米莉更温柔,更像女性,她眼波流转,楚楚动人。笑起来,脸上有两个甜甜的酒涡。
送走最个一个客人,艾米莉几乎累趴,实在撑不下去。于是,她结结巴巴地吩咐于大伟备马,回家。艾米莉稀里糊塗地上了马车,两个随从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也许是喝醉了酒?也许是到哪里找乐子去了?艾米莉有些愤怒,挥了挥手说:“不等了,我们走!”
马车穿街过巷,像一艘游船,在茫茫的夜色中缓缓飘荡。夜已经很深了,星星如同鬼火,月亮挂在中天,巷子深处不时传来狗叫和小孩子的啼哭。艾米莉靠着车箱,抵挡不住的睡意阵阵袭来。她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车夫大伟一勒缰绳,马车猛地停了下来。艾米莉骤然醒来,抬头看了看,黑灯瞎火的,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大伟下了车,在箱板上拍了拍,狞笑着说:“下来,下来,到了。”很明显,于大伟的声音和态度都有了变化。
“这是哪里?”艾米莉故意装逼。
“这里是你的墓地。小**,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你是…你是刺客。”艾米莉脸色煞白。
“少啰嗦了,受死吧!明年的今日是你的周年。”
于大伟像变了一个人,摸出揣在腰上的刀子,磔磔怪笑,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志在必得的样子。艾米莉清楚:这里是荒郊野外,跑,路不熟悉;喊,空无一人。要想活命,就只有靠自己了。可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又怎么斗得过一个会武功的彪形大汉。
悬,确实有点悬。可情急之下,斗不过,也得斗,艾米莉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不动声色,暗暗地从座垫缝里抽出一把匕首,小厮阿三偷偷藏在里面给她防身用的,一般人都不知道,车夫于大伟更不清楚。
于大伟掀开车帘,觑得真切,飕地一刀刺了过来,刀光一闪,快如电光火石。关键时刻,艾米莉闪了闪,饶是如此,刀尖深深地扎在进了海绵座垫,冒出一股呛鼻的浓烟,滋滋地燃烧了起来。看来,于大伟的刀淬有剧毒。艾米莉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也狂跳不已。
于大伟拔出刀,手腕一翻,寒光一闪,一股劲风又朝艾米莉袭了过来。艾米莉一侧身子,毫不犹豫地还了一个膝顶。由于马车内空间狭小,艾米莉堪堪避过了身上的要害。可于大伟的刀子还在扎在她的身上,把她的一只口袋,以及藏在口袋里的雪蛤,扎了一个透明的窟窿。窟窿眼里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雪蛤眼看着是活不成了,艾米莉有些悲哀。
可于大伟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艾米莉的一个膝顶,结结实实地顶在他的脸上,顶出了他的七荤八素。说起来,这个膝顶还是地煞教给她的,她的看家本领,秘密武器,临敌非常有效,且百试不爽,有好几个色鬼就中过招,吃了大亏。
艾米莉乘胜追击,根本不给于大伟以喘息的机会。她手腕一翻,刀光闪烁,暗藏的匕首刀刀扎在于大伟的身上,一转眼,于大伟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于大伟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开开心心地笑着说:“贱货,老子挂了,你他妈也活不成了,老子的刀淬了天蚕剧毒。老子临死,也拿了一个垫背的。快哉,快哉!”
艾米莉有些吃惊,这才猛然发觉,被于大伟刀子捅过的地方,皮肤焦灼,血肉翻卷,像烤串,隐隐有股糊糊的味道。她止不住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四肢冰冷,没了呼吸,像是大限来临。
紧接着,于大伟也像一口袋粮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一阵子,一命呜呼。按理说,于大伟练过功夫,身强力壮,艾米莉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就像练搏击,一个是五十公斤级的,一个是八十公斤级的,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可大伟还是挂了,他死于思想上的麻痹和对对手的轻视。
且说跟着艾米莉的两个贴身小厮,见宴会散了,客人都走得干干净净,自己的主人艾米莉也不见了,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忍不住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急得就像无头的苍蝇和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嗡嗡乱飞,到处团团乱窜。
所谓贴身小厮,就相当于现在警卫员的角色。首长的安危高于一切。可两个小厮由于贪玩,喝了些酒,把主子都跟丢了。轻一点,丢饭碗,扣工钱,革职查办;重一点,就是死罪。再说,传出去也是个笑话。
大家打着灯笼火把,前呼后拥,像篦子篦虱子一样,把会场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才发现,艾米莉的车夫于大伟和专用马车都不见了。两人才稍稍宽心,借了两匹马,一人骑了一匹,按图索骥,原路返回。
小厮们忧心忡忡,一路上又喊又叫,把嗓子都喊哑了,喉咙里冒绿烟,心急火燎找到艾米莉的住处。管家却说,艾米莉和车夫都没回,马车也不知所踪。两个小厮都傻了眼,管家也觉得事态严重,马虎不得。立即拿出喇叭,叫醒所有员工,动员大家成群结队,倾巢出动。
也许是老天有眼,艾米莉命不该绝。大家找到她的时候,已是凌晨,东方隐隐露出了鱼肚白。山下的村子里传来了雄鸡的啼唱,一条狗的叫声,就像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引起了整个村子狗的群吠,如同筯连筯、绊连绊的丝瓜络。
据带路的本地人讲,这里离郡城已经三十多公里了,人迹罕至,位置偏僻,到处都是荒山野岭。山叫绝龙山,岭叫断魂岭。传说远古的时侯,玉皇大帝派天兵天将在此诛杀过两条孽龙,故名。小厮们这才发觉,岭上阴风惨惨,砭人肌骨,身上不由得起满了鸡皮疙瘩。
岭下,艾米莉的马车陷在一片泥泞之中,两只胶皮轱辘,一只悬空,一只被烂泥死死陷住,动弹不得。架在辕上的马咴儿咴儿地喷着响鼻,四蹄蹬踏,可也于事无补。于是,马儿灰心丧气,伸长脖子,舌头一卷,啃起了地上的青草。
车夫于大伟满身血污,虾子一样蜷曲着仆倒在血泊里,身上到处都是血窟窿,像筛子的眼,正汩汩地冒着鲜血。地上的血液浓一块,淡一块,有他临死前挣扎过的痕迹,恐怖之极。令人骇异的是:于大伟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滴血的尖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像是遇到了什么诡异之事。
小厮们举着火把围了上来,照了照,你一脚,我一脚,把于大伟的脸踩了个稀巴烂,骂声不绝。女孩子们胆子小,也朝他身上吐起了口沫。异口同声地大骂:“这个狗日的伪君子,该千刀万剐的货,原来是个特务,是一颗埋在主人身边的定时炸弹。”一时里,大家都长吁短叹,惋惜主人遇人不淑。
老管家终于恍过神来,立马安排一个叫小成子的小厮,明火执杖,多带些人手,到于大伟的老家去缉拿他的瞎眼老娘,搜查证据。小成子得令,叫了四、五个帮手,一溜烟地走了。不久就回来报告,于大伟的瞎眼老娘早跑了,东西搬得干干净净。据当地人讲,房子是他花二两银子租的。原来,这一切都是于大伟早就设好了的局,就等着艾米莉来自投罗网。
与此同时,小厮们举着火把,拨开车帘,从马车里抱出了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主人。艾米莉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脸上黄中显黑,黑里透青,明显的是毒气攻心。她的手紧紧地捂在腰上,指缝里渗满了丝丝缕缕的鲜血。看来,要想活命的话,除非阎罗王是她的父亲。
大家一下子都傻了眼。尤其是两个贴身的小厮,一个个浑身筛糠,身体像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其中的一个,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泡热尿顺着腿根稀里哗啦地淌下来,把脚上的鞋子浇了个透透湿,水淋淋。女孩子们都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只得梗着脖子,把那一连串的笑声又硬生生地咽了回来,弄得脸上的表情都怪怪的,像吞下了一只苍蝇。
还是老管家见过大世面,处变不惊,有枣没枣,先抡一竿子再说,救人要紧。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艾米莉抬上了马车,放平,叫贴身小厮护着,策马狂奔。另几拨人,也奉了老管家之命,分头到城里去请医生。
一拨请的是神医赵九。赵九擅长外科,工于望闻问切,刮骨疗毒,江湖人称神医华佗;一拨请的是毒圣巫老七。他精于配毒,制毒,使毒,通晓毒理,国中无二,江湖绰号妙手毒圣巫老七。
小厮们护着艾米莉前脚刚到,神医华佗和妙手毒圣也一前一后地赶来了。佟掌柜闻讯,早就等在国贸商行的办公楼下,背着双手,不停地踱着圈圈,急得焦头烂额。马车还没停稳,就喝令小厮们把艾米莉抱了进来,安置在早已收拾好的房间里,加派了人手,日夜守护,饮食起居,事必躬亲。
艾米莉昏死了七天七夜,仅靠一点糖浆和粥水活命,生命体征已十分微弱,大家都已不抱什么希望了,连神医华佗和妙手毒圣也摇头叹气。出乎意料的是:熬到第七天的下午,艾米莉的手指头动了一下,还用很低、很细的声音喊了一句:“水,我要喝水。”
小厮们欣喜若狂,连忙把佟掌柜、神医华佗和妙手毒圣都叫了进来。妙手毒圣翻开艾米莉的瞳仁,看了看她的眼白。弯下腰,给她把了把脉。艾米莉的脉象虽然十分微弱,但渐趋沉稳。而且,胸腔里有了怦怦怦的心跳。
“怪了,天蚕是天下至毒,凡人沾之必死,肉腐骨烂,见血封喉。老朽从医六十年来,从来就没有人活下来过。莫非…莫非…”妙手毒圣拈须沉吟了一阵子,接着又说:“老朽琢磨:艾老板能够大难不死,多亏了这只雪蛤。刺客一刀刺在雪蛤上面,无形中让雪蛤解掉一大半毒素。再加上刀子扎得浅,没伤到要害!”
“雪蛤产自雪域冰山,也是天下一宝,难怪,难怪!”神医华佗也点头附和,半开玩笑半是调侃地说:“艾老板,恭喜,恭喜!莫非上帝姓张?跟你艾米莉是亲戚?”
艾米莉苦涩地一笑,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有个朋友住在天庭,跟玉皇大帝是朋友,给阎罗王递了条子。”神医华佗不依不饶,还在揶揄。
天庭…朋友…玉皇大帝。艾米莉灵光一闪,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姐夫仙童的影子。他千辛万苦去天庭闯荡,也不知过得怎样?闯没闯出点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