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就是毛永忠,空空堂的总堂主,你们哪个找我?”一个中气很足的声音在阳光下嗡嗡作响。
妮可寻声望了过去,只见一条年轻汉子,在几个彪形大汉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来人略显富态,红光满面,油光可鉴的大背头,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妮可的眼光与来人的眼光在半空中碰撞,彼此都吃了一惊,后退了半步。来人反应过来,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说:“不知妮可小姐驾到,有失远迎,奴才毛永忠有礼了。”来人说罢,拱手一礼,颇有点江湖好汉的味道。
在毛永忠的记忆里,妮可一点没变,美丽依旧。在妮可的眼里,毛永忠的变化可不小。没当堂主时,毛永忠瘦得像根竹竿,身上大伤小伤不断,浑身上下贴满了廉价的狗皮膏药,臭气薰天。当扒手也有风险。民间有一句俗话:只惦记着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就是证明。
而站在妮可眼前的毛永忠,眉清目秀,丰神俊朗,两只手上都戴着大板箍,肩上披着狐皮鹤氅,脚上的皮鞋擦得油光锃亮,纯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彻彻底底地颠覆了妮可心目中毛永忠的形象。
一直跪在地上的锦衣男子和几个扒手,见本堂总堂主和同伙们纷纷赶到,信心满满,胆气大增,红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毛永忠一见,脸色一寒,眉头皱起,厉声喝道:“跪下,谁叫你们起来的。空空堂、知著堂、阅微堂三堂徒众听令,都给老子跪下,给二小姐磕头,请安。说对不起。”
空空堂、知著堂、阅微堂三个堂口的徒众们,都有些莫明其妙,见本堂总堂主带头跪下,都不敢违拗,只得依样画葫芦,乌泱乌泱地跪倒了一大片。
毛永忠趴在地上,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满脸愧疚地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怪只怪我毛永忠管理不善,教导无方,扒了本堂总堂主人精大哥的爱人,罪大恶极,请大嫂原谅!”
“请大嫂原谅!”徒众们也磕头如捣蒜,大声响应。
妮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平生最恨扒手和小偷,却偏偏和一个贼头有了关联,命运真是跟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妮可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毛永忠,心里却在想着人精,脸莫明其妙地一红,颊上开满了姹紫嫣红的桃花。她低下头,目光如水,压低了声音说:“毛大哥,人精呢?他干什么去了?”妮可不敢看人,把目光投在地上,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毛永忠哈哈大笑。他早就算准了,妮可迟早会有远么一问。仙居村的人都在传说,张友亮的三个千金大小姐,爱上了王树家的三个小藤娃,白天鹅倒追癞蛤蟆,看来一点都不假。毛永忠搓了搓手,字正腔圆地说:“嫂夫人来得真不巧,人精大哥在二个月之前,就辞去了总堂主的职务走了,遵照人精大哥的指示,空空堂由我来接掌。”
“人精干什么去了?”妮可问。
“不知道。”毛永忠回答。
“人精去了哪里?”妮可又问。
“不知道。”毛永忠仍回答。
“他为什么要离开?”妮可还问。
“不知道。”毛永忠两手一摊。
“真是乱弹琴,一问三不知。”妮可忍不住骂了句粗话,接着又问:“姓毛的,那你知道些什么?没人性的东西。”
“二小姐,你积点口德,别骂赃话。我只知道人精大哥不屑与我们为伍,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明天。他志存高远,而我们都是些井底之蛙。”
“那你们有人精的消息吗?”妮可满脸关切。
“没有。人精大哥走了之后,我派了道上的兄弟多方打探,四处寻找,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定!”
“那就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妮可喃喃自语。
“我们也觉得奇怪,人精大哥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毛永忠摸了摸后脑勺,接着又说:“我们堂上的兄弟四处打探,终于在龙涎溪的下游发现了一具尸体,身材高矮、胖瘦、脸型,都跟人精大哥十分相似。怪的是,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玉牒,从波斯进口的那种!”
听到玉牒、波斯几个字,妮可的心头一紧,头都大了,这可是她和人精的不传之秘。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妮可有些把持不住,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眼看着没有了呼吸。
毛永忠急了,全身冷汗直冒。他挥手斥退了徒众,吩咐手下请来了康安县最好的医生。医生又是通经络,不是掐人中,掰开妮可的嘴唇,喂下了一支十滴水。妮可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悠悠地苏醒了过来。
见妮可安然无恙,毛永忠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作为空空堂的总堂主,他对妮可的身份十分顾忌。妮可是张府的二小姐,张友亮的掌上明珠,而毛永忠和毛永忠的父亲都张家的佃户,地位悬殊,相隔十万八千里。
再加上,妮可又是本堂开山祖师人精大哥的未婚妻。人精地位高,能量大,人脉广,在帮中一呼百诺,影响深远。更何况他还捐出巨资,为帮中兄弟置下了亦庄等恒产,让兄弟们和贫苦百姓有了歇脚的地方。
妮可万一有个三长二短,毛永忠就有谋财害命之嫌,难以服众。退一万步讲,普惠商行也会举全行之力,处处与他为敌,他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妮可眨巴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睛,恍如蝴蝶展翅。她看了看一直守在身边忙前忙后的毛永忠,又看了看闻讯起来的大掌柜邹强,脸上泛起了红晕,平静地说:“毛大哥,邹大掌柜,我不甘心哪!人精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挂就挂了哩?我想…我想到他的坟上去看一看。”
“什么时候?你的身体?”毛永忠有些犹豫。
“现在,马上,毛大哥,你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那好吧!我马上安排。”毛永忠说完,又转过身去吩咐手下。“乐堂主,巢堂主,备马,四匹。”
不大一会儿功夫,门外传来了骏马尥蹄子的声音,人喊马嘶。妮可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在毛永忠和邹强的扶持下出了屋,认蹬上马。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天地间一片静寂,空气中飘满了玫瑰色的花粉,远远近近的树林一片苍翠,浮满了紫红色的暮霭。一群又一群的黑麻雀,从山背后飞出来,阵雨似地在天空中翻飞,盘旋,纷纷攘攘。
好在人精的坟就埋在城外的七星岗,不远,步行一个多钟头,骑马二十分钟就到了。山重水复,马蹄嘚嘚。妮可死死地抓住马鬃,一路无言,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掉个不停,脸上泪光闪闪。
坟不高,不大,环绕着苍松翠柏,石碑上刻着:空空堂开堂总堂主人精之墓的字样。坟的后面是连绵起伏、古木参天的七星岗,前方环绕着幽幽咽咽、九曲回肠的灵泉河。看来,风水不错。有名山异水作伴,人精也算有福。
妮可默默地伫立在坟前,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时竟控制不住自己,泪雨滂沱。人从娘肚子里出世,就早已注定了生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人精会先她而去,会是这么一个死法?他们还尘缘未了,还有太多太多的遗憾。
妮可痛彻了肺腑。就在这个时候,守墓的老人气喘嘘嘘地赶来,顾不上去擦一把脸上的汗珠,把一个木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她,说:“主人,这是人精先生的遗物,您点点吧!”
妮可忍住泪,接住木盒,就像太子接住了父皇传下来的江山,有些沉重,又有些飘忽。妮可也不避忌,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木盒。
木盒里放着一块玉牒和一只烟斗。人精不抽烟,烟斗应该不是他的。妮可起了疑心,精神一振,马上拿出木盒子里的玉牒,与自己挂在脖子上的玉牒比了一比。
天啦!玉牒颜色、质地一样,可是大小、型号不对,与妮可挂在脖上的一点也不匹配。也就是说,人精没死,他还活着。妮可就像川剧变脸似的,一下子破涕为笑,脸上的乌云一扫而光,孩子般地欢呼起来。
毛永忠、邹强也被妮可的情绪感染了,脸上阳光灿烂。
回城的路上,妮可一马当先,神采奕奕地冲在最前面,根本就看不出,她是一个刚刚还晕死过去、哭过鼻子的人。半路上,妮可勒住缰绳,等毛永忠和邹强策马赶上,开开心心地笑着说:“毛大哥,邹大掌柜,我就不麻烦你们了,我要去找我的爱人人精。小女子如有得罪,你们要多多担待啊!”
“什么时候?”毛永忠问。
“明天,马上。”妮可说。
“二小姐,我看不如这样吧!后天我要押一批货物赶往首都益稼郡,找三小姐艾米莉报到。不如…不如我们一路同行,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二小姐单独行动,老奴实在不放心哪!”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出来也不是一天二天了。见了艾米莉,请代我向她问好,就说姐姐妮可想她。”妮可甜甜一笑,露出一口白而整齐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