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可和艾米莉在茅庵里洒泪相别,像孟姜女,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千里寻夫的征途。她估摸着人精还没有离开飞仙郡康安县,有人看见他和扒手二伢在那一带活动,混得风生水起,人称侠盗空空,名震江湖。
在妮可看来,侠不侠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未来的夫婿必须清白,干净,胸怀坦荡。不要和扒手二伢搅在一起,不要跟盗字产生任何关联。
她之所以千里寻夫,也是为了告诫人精,出生不由己,修行在个人。做人要一心向善,问心无愧。
妮可与艾米莉分别后,艾米莉倾其所有,给了她五两银子。妮可一路上省吃俭用,平时尽管没把银子当过银子,可她也不敢大手大脚。饿了,啃一个烧饼;渴了,讨一瓢井水解渴;困了,随便找个草垛歪一歪,眯上一觉。
一路上,妮可省了又省,小心了又小心,还是被扒手得了手,兜里剩下的三两多银子,一个馃子都没剩。忍饥挨饿混了二天,看到扒手她就恨得牙痒痒的,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妮可搜肠刮肚,终于捋清了自己的思绪。她是在杨树镇失手的。早上她在煎饼店里买了两个煎饼,被人瞄了眼。出门的时候,扒手故意撞了她一下,连声说对不起。就在她弯下腰捡煎饼的那一个刹那,扒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她的钱袋子。
没了银子,买不到吃喝。一开始,妮可还硬挺着,后来实在熬不住,她也放下身段,找沿街的商户讨要。一般情况下,店主见她是个女的,楚楚可怜,会给她施舍一点。有的是一碗粥,有的是两个菜包子。不管怎样,能填饱肚子就行。
妮可有些奇怪,自己一个千金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没有为衣食犯过愁。怎么可能放下尊严?混在乞丐堆里,伸出双手向过往行人乞食。看来,人生来不是乞丐,也不是财主,而是大势所趋。正所谓形势比人强。
杨树镇离康安县不太远,也就百八十里的距离,两个日子的脚程。刚开始妮可以为,没了银子,她也可以走到康安县,找到人精就什么都解决了。
可走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妮可饿得晕晕沉沉的,每走一步都很费力气,整个身子都像是别人的。百八十里,她竟走了整整五天,人虚脱得没有半点力气。
康安县是一个水陆大县,果然气象非凡,翘角飞檐的黑壳子瓦屋鳞次栉比,贩夫走卒川流不息,市声盈耳,可要在千千万万的生灵之中,找到名不见经传的人精,无异于大海捞针。妮可有些气馁,心一下子凉了大半截。
妮可想,与其坐等机会,不如主动出击,首先就得解决温饱住宿问题。她灵光一闪,想到了父亲在康安县有家商号,叫普惠商行。前些年,她跟父亲收账来过几次,掌柜的是个老头,叫邹强。商行大大小小的员工,都对她客客气气。
心动不如行动,妮可按图索骥,找到了位于广北路十五号的普惠商行。她站在大门前,物是人非,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忍了几天的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伙计们以为妮可是乞丐,大声呵斥。也难怪,此时的妮可满脸菜色,头发蓬松,鹑衣百结,分明就是一个乞丐。从一个富家千金,到一个流民乞丐,妮可只用了短短的五天时间。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妮可赖在门前不走,死死地抠住了门框,无论伙计怎么呵斥,怎么驱赶,怎么恶言相向,她就是不肯松手。她知道自己一松手,就永远失去了翻身的机会,沦为一个真正的乞丐。没有找到人精,就是死她也不会离开。
门口吵吵嚷嚷,引来了不少的顾客和行人,把普惠商行围得水泄不通。掌柜邹强闻讯,倒剪住双手走了出来,一袭长衫,威风凛凛。伙计们纷纷避让,垂手站在一边。一时里,店子里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大掌柜邹强山羊胡子一翘,厉声问道。
“一个乞丐赖在门前不走。”一个伙计指了指抠住门框的妮可。
“掌柜的,我们已经给她施了一碗粥和两个窝头。”另一个伙计补充了一句。
掌柜邹强拈了拈山羊胡子,十分威严地审视了妮可一眼,脸色倏然一变。心想:这个乞丐好眼熟啊!自己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妮可见到普惠商行的大掌柜邹强,本来十分黯淡的眼珠子,突然奇迹般地迸出两缕豪光。她一下子松开了手,放下门框,推开几个挡路的伙计,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泪流满面地大喊:“邹伯,我是妮可,你的侄女妮可啊!”
大掌柜邹强惊呆了,以为是自已看花了眼睛。可站在她面前的,的的确确是老板的女公子妮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邹强面如土色,一屈膝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说:“老奴不知女公子驾到,多有冒犯,罪过啊罪过!”说罢,他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山羊胡子上沾满了尘土。
妮可在普惠商行安顿下来。
大掌柜邹强十分客气,以老奴自居,就像李莲英侍候慈禧太后一样,每天早请示,晚汇报,奇珍异品,锦衣玉食,生怕有什么闪失。伙计们也前倨后恭,对她毕恭毕敬,好像老鼠见了大猫。
说起来,大掌柜邹强原本是张府的家奴,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有一年,康安县久睛少雨,土地龟裂,庄稼颗粒无收。穷书生邹强无法,只得插上草标卖掉大女儿小喜,以期度过荒年,苟延残喘。
说来也巧,大商人张友亮刚好骑着马路过,见女孩楚楚可怜,花十两银子买了下来。小喜不忍离开父亲,哭哭啼啼,张友亮动了恻隐之心,索性把邹强也收留了,带在身边使唤。后来,见他实诚,厚道,粗通文墨,写算俱全,一步一步擢升为张府的账房,乃至普惠商行的大掌柜,也算是掌管一方的诸侯。
温饱问题解决了,栖身之处有了着落,妮可开始寻找人精。要想在一座几千上万人的县城,找到二伢毛永忠和人精,就只有从小偷和扒手入手,这是妮可唯一的线索。妮可平生最恨的就是扒手,却又不得不和扒手去打交道。
小偷行窃,扒手扒钱,盯住的都是财主和阔佬。妮可女扮男装,头戴十字方巾,手摇洒金折扇,腰里揣得鼓鼓囊囊的。她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不仅出手阔绰,而且风度翩翩,气宇轩昂。每天早出晚归,在秦楼楚馆出没。
一天,二天,三天过去了,到了第五个日子,妮可终于引起了小偷和扒手们的注意,一伙人鬼鬼祟祟,开始日夜盯梢。妮可心中暗喜,长嘘了一口气,所有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有一天,妮可又千金买醉,带着僮仆,踉踉跄跄地从酒馆里出来,与一个锦衣男子撞了一个满怀。男子面白无须,十指修长,目光像水蛇一样游移,飘忽,找不到焦点,一看就是个扒手。妮可有些恼火,可她隐忍着没有出声,看男子如何下手。
锦衣男子微微一笑,拱了拱手,连声说对不起,伸出手,去整理妮可被撞歪了的衣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走了妮可腰上的钱袋子。然后,他装着去系鞋带,又击鼓传花,把钱袋子递给了他身后的同伙,分工协作,滴水不漏。
好在妮可早有防备,暗暗地布下了眼线。妮可不紧不慢,在线人的指引下,七弯八拐,找到了位于城郊叫亦庄的贼窝。让妮可想不到的是,亦庄十分气派,富丽堂皇,出入其间的除了小偷扒手,还有衣衫褴褛的穷人。
从表面上看,根本不像个贼窝,倒像是个福利救济院。
在一间十分僻静、隐秘的小屋,四、五个扒手挤在一起,正准备分赃,为头的就是那个撞她的锦衣男子。锦衣男子拿起搁在桌子上的钱袋子,掂了掂,有些沉,眉开眼笑地说:“老天保佑,今天终于得手了,我们把银子分了吧,拿称来!”
有人马上响应,把天平拿了上来,轻轻地放在桌上。锦衣男子解开钱袋子一看,一下子傻了眼,钱袋子里装的根本就不是银子,而是块块垒垒的石头。
锦衣男子暴跳如雷,把钱袋子重重地掼在桌子上,吼道:“晦气,晦气,被那阔佬耍了,气死宝宝了。”
就在这个时候,妮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指着锦衣男子大骂:“好哇!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扒了我的银子,竟敢躲在这里分赃?小的们,统统给我拿下!”妮可的身后站着十几个精精壮壮的后生,个个拖枪拽棒,虎视眈眈。
扒手们一看,情知不妙,想逃。无奈门窗有人把守,堵得死死的,根本寡不敌众。好汉不吃眼前亏。锦衣男子打了个拱手,越众而出,声音朗朗地说:“兄弟,你哪只眼晴看到我们偷了钱?桌子上放的都是石头,我们兄弟分的也都是石头,误会,误会,一场游戏而已!”
“误会个屁,我看你是鸭子死了嘴巴硬。小的们,统统给我拿下,报官!我就不信你们几个扒手,硬得过官府,斗得过我普惠商行!”妮可两手叉腰,当仁不让。
锦衣男子一听说官府和普惠商行,立马就像霜打蔫了的茄子——蔫了半截。也难怪,普惠商行是傲来国最大商行国贸的一个分号,财大气粗,广有人脉,连知县都得看其眼色行事。
锦衣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掴了自己几个巴掌,痛哭流涕地说:“贵公子,大老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饶了你们可以,立马让你们的头儿人精和毛永忠出来见我!”妮可鼻孔朝天,用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接着又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看来,你们还想去见官?还想让官府把贼窝子给端了?”
扒手们趴在地上,哑口无言,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