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确实是认错了人。
大姐夫仙童不会嫖娼,也没有时间嫖娼。此时此刻,他已经背着行李,离开了黑风峪,沿着索道,向着未来和明天勇敢进发。未来和明天长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但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追求和向往。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道路变得十分泥泞,不时有荆榛和褐刺挡在路上,只能绕开,与荆榛和褐刺过不住,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野生的荆榛上,结着些野生的小枸杞,小小的,红红的,仙童吃了几个,味道还不错,有大自然的味道。
仙童抬头望了望天,太阳才刚刚升起,雾岚还末散去,世界还一片混沌。有几只迷路的野鹿,从树林里探出头来,鬼头鬼脑的样子。仙童来了精神,拍手跺脚,野鹿受了惊吓,原路退了回去,争先恐后地跑了起来,把树叶碰得簌簌响,好像连整个树林都在抖动。
与家乡紫云谷相比,这里的气候更宜人,空气也更清新。可仙童怀念的,还是跟父亲、兄弟、爱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往年这个季节,父亲王树一定带着他们在插田,他们之间有严格的分工。父亲王树负责扯秧运送,人精和地煞包插,二弟人精手巧脑子灵,管他们一家人的伙食。插秧是个体力活,营养必须跟上,前提是必须顿顿有荤。
人精也真是邪门,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他总能抓到大黄鳝,捡到田螺,钓到又大又肥的老鳖,逮到狡兔三窟的活兔子,煎炸烹炒,慢工细活,运用十八般武艺,炖得香喷喷的,让生活丰富多彩,充满阳光。
仙童一边往上攀爬,一边回忆着清炖甲鱼和红烧兔肉的味道,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香味,深深地刺激着他的味蕾,让他半闭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液。仙童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王树、爱人苔丝、弟弟人精和地煞的影子,模糊而又清晰。生命里,总有一些东西会被岁月轻易磨蚀;而有一种情感,刻进了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个日子,怎么也淘洗不了,哪怕就是世界末日,地老天荒。
一个人朝着未来和明天进发,确实有些寂寞和孤单,人毕竟不是一棵树,树站着就是风景,没有其他的选项。仙童每天强迫自己,和住在心里的那个人对话。有时是死去的父亲王树,有时是爱人苔丝,有时是弟弟人精和地煞。他怕自己如果不这样,就会忘却语言,丧失和别人沟通的能力,自己也会变得木讷,封闭,甚至闷出病来。
当然,对话对得最多的还是苔丝。苔丝还是老样子,挺着高高的胸脯,怯怯地、温柔地看了他一眼,颊上的酒涡里,漾满了说不出的幸福和甜蜜。仙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那双割腕自杀过的手,心里涌满了不安和愧疚。
苔丝的手柔软,冰凉,握在手里,有一种柔若无骨的感觉,让仙童有些怀疑。他们不说话,动作就是最好的语言。苔丝的嘴唇芬芳,柔软,散发出一股似兰非麝的异香,她的腰肢细如一握,手就像两根柔软的藤蔓。
仙童闭上眼睛,满怀期待,轻轻地吻了下去,嘴唇碰在一棵树的树皮上,啃了半嘴泥灰,树上的老藤也缠住了他的脖子。原来这一切都是幻象,他就像猪八戒做梦娶媳妇,又空欢喜了一场。
有的时候,仙童怀疑一切,也否定一切。他怀疑自己去追逐梦想,去寻找所谓的明天,有没有必要?值不值得?有选择就会有放弃。他既然选择了过苦行僧一样的日子,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富贵和荣华,他和苔丝的爱,早已命中注定,永远不会开花结果,永远也不会有明天。
一想到这里,仙童就会抱住一棵树,嚎啕大哭。苔丝,多好,多善解人意的女人哪!为了他可以命都不要,豁出一切。而自己这一辈子,却天天在做着对不起她的事情,离她越来越远。他们就像天际的两颗流星,擦出了爱的火花,火花只闪耀了一个刹那。然后,沿着各自的人生轨迹擦肩而过,一点一点地在彼此的生命里消失。
在一条潺潺湲湲的山溪旁,仙童打量着水中的自己,感到十分迷茫,他怀疑八生。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质疑自己的动机。他姓什名谁?来自哪里?去往何方?为什么要去天庭闯荡?有何居心?怀揣着什么目的?是贪图荣华富贵?还是羡慕长生不老?他不停地问自己,把自己也问得支支吾吾,张口结舌。
有的时候,仙童实在是回答不了,他就蹲在地上,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受了委屈似地哭了起来。为了一个看不见的未来,而放弃心目中的最爱,与苔丝分道扬镳,他实在是不愿意,也做不到。哪怕是现在勉强做到了,他也会后悔一辈子,痛苦一辈子。
索道尽头是一个很大的天然湖泊。远远看上去,就像苔丝脉脉含情的明眸,镶嵌在一片苍翠的树木中间。树是那种高高大大的棕榈树和椰子树,树干圆润光滑,秀颀挺拔,婀娜多姿,叶阔大如扇,像一群是摇着羽扇的仙女,婷婷玉立。
长这么大,仙童从来看到过这么美丽的湖。它明净,澄澈,温柔,坦荡,圣洁得不可侵犯,让你心灵为之震撼。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微风徐来,吹皱一池秋水,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起了万道金光。斑头雁,野鸭,丹顶鹤,还有一些仙童实在叫不出名字,它们从遥远的天边飞了过来,云一地落在湖面上,交颈问候,恩恩爱爱,就像老朋友久别重逢。
林子里静极了,听不到任何声音。地上落满了树叶和熟透了的椰子果。仔细一点,似乎还可以嗅到椰子的酒香味,那是陈年的椰子,日积月累,纯天然发酵酿造出来的。几只毛色蓬松的松鼠,眨巴着漆黑而明亮的眼睛,拖着美丽长长的尾巴,从高高的树干上溜了下来。瞅准一个新鲜一点的椰子,用前瓜抱住,拿牙齿咬开,吸食着里面鲜鲜甜甜的椰汁。
仙童也有所触动,攀爬了一整天,体力消耗了不少,他也确实饿了。他拣了几个个儿大、新鲜一点的,拿斧头砍开,先吸食椰子汁,再吃那些白白嫩嫩的椰子肉,爽得很,真是大快朵颐。几个椰子下肚,仙童肚子就饱了,浑身也有了力气。他计划在湖里洗个澡,再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早上,继续赶路,完成父亲王树留下的遗愿。
夕阳渐渐地沉落下去了,湖面上闪耀着万道霞光。天空干净,蔚蓝,像谁事先拿颜料染过。一群又一群的斑头雁、野鸭和丹顶鹤,它们熙熙攘攘,引吭高歌,不停地在湖面上盘旋,翻飞,翅膀掠着波浪,染满阳光,飞向莽莽苍苍的地平线,像漫天飘忽的黑雨。
好美的黄昏哪!一时里,仙童不知不觉地看呆了。他放下行李,脱光衣服,迎着灿烂的余晖,心情愉悦地向湖边走去。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缓缓地降下了七朵五彩祥云,悠扬、宛转的旋律骤然响起,从云端里走下来七个超凡脱俗的仙女,个个明眸皓齿,体态婀娜。
仙童嗅了嗅,空气中洋溢着一股怪怪的异香,让人神清气爽。仙童想,穿衣服是来不及了。他赶紧蹲了下来,捞了些树叶盖在身上。竖起耳朵,捕捉着林子里的一举一动。幸好,仙女们没有发现他,她们一边嬉戏追逐,一边朝他藏身的林子走了过来。脚步声很轻,很细,轻盈得像一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梦幻。
“大姐,我们累了一天了,好不容易偷个闲,到比目湖来逛一逛,你就开开恩,让我们洗个澡吧!”一个仙女拉住一个年长些的仙女,苦苦哀求。“我保证,回去以后日夜赶工,织出天下最美丽的云锦,让父皇和母后放心。”
“七妹,我们溜下凡间,已是犯了天规了。你还想下湖游泳,岂不是罪加一等。”年长些的仙女板着个脸,眉头紧皱。她忖了忖,接着又说:“姐妹们,小心隔墙有耳,还是谨慎为上。姐不是不让你们游泳,而是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装,你就装吧!谁不知道你是天庭里的织造总管,位高权重。”众仙女大声附和。其中,有一个说:“大姐,你不让我们洗澡,别怪我们不配合,到时候织不出云锦,完不成任务,让父皇母后罚死你!”
“姐妹们,这里是凡间,不安全。”年长些的仙女叹了口气,团团转转地拱了拱手。“拜托了,拜托了,大家忍一忍。”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什么不安全的。”叫七妹的仙女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又说:“大姐,民不举,官不究。只要你不向父皇母后告发,我们安全得很!”
众仙女哄堂大笑。
“也罢,也罢,大家快去快回。”年长些的仙女拗不过大家,挥了挥手,彻底妥协,并一再叮嘱。“大家记住,现在是四点过十分,五点过十分收队。”
众仙女得令,一声欢呼,也不避忌什么,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像个天之骄子。仙女们正要下水,突然发现大姐还坐着没动。众仙女一拥而上,抱胳膊的抱胳膊,拽腿的拽腿,把大姐也脱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推推搡搡地走向湖边,扑进水里,溅起了一朵朵的水花。
仙童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喊出声来。这是一具具多么美妙的胴体啊!采天地之灵气,汇日月之精华,用上帝的手精雕玉琢。黑的漆黑,白的雪白,隆的像山,凹的似海。仙女们的胸脯茁壮而丰满,绸缎一样光滑的小腹,在灿烂的夕阳下闪闪发亮,就像面前的比目湖水日夜不息地流淌。
湖面上闹哄哄的,水花四溅。仙女们或仰泳,或泅渡,或狗刨式,或蝶泳,喊的喊,叫的叫,花样百出,各显神通,完全放开了自己,忘记了世俗。湖面上霞光闪闪,波光粼粼,涌起了一道道水波,七个箭头争先恐后射向湖心,七个仙女变成了七条妙曼的美人鱼。湖里的斑头雁、野鸭和丹顶鹤,可能没见过这阵势,扑楞楞地贴着湖面飞起,嘎嘎尖叫,一阵风似地越过树林,飞向蔚蓝的天空
仙女们下了湖,脱下的衣服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看守衣服的是一个小安童。小安童唇红齿白,眉清眉秀,年纪、身材跟仙童不相上下,就是相貌也大致相同。不是父母,或是朝夕相处的人,根本就分不清。
小安童闲得无聊,绕着地上的衣服兜了几个圈子。突然,他发现了掉在地上的椰子,弯下腰,拣个儿大的、酒味重的、浓的捡了几个,掏出吊在裤腰带上的小刀,用劲钻开,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满脸的幸福和满足。他喝得开心、顺口,又一口气开了三个椰子,连喝了三个。喝得脸上红朴朴的,像醉了酒,眼皮越来越沉,身子又绵又软,抵挡不住的困意阵阵袭来,竟倒在地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真是天助我也!”仙童喜出望外,手足并用地爬了过来,推了推小安童。小安童哼哼了几声,又打起猪婆鼾。仙童四顾无人,轻轻地摘下小安童裤腰带上的钥匙,取下腰牌,脱下小安童身上的衣服鞋帽,自己一一穿上,戴好。
仙童的心砰砰乱跳,紧张到了极点。仙童看了看,仙女们刚刚游到湖心,时间还十分充裕。他低下头,弯着腰,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小安童拖进了林子深处,捞了些棕榈密密盖好。然后,他又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几件紧要的东西,别在腰上,返回仙女们放衣服的地方。他抱着双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地上,左顾右盼。
五点钟左右,仙女们游回岸边,大喊:“小安子,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许偷看。”仙童遵嘱转过头去,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可他还是听见了,仙女们踩着水花上岸的声音。她们交头接耳,嬉笑打闹,窸窸索索地穿上了衣服,空气里洋溢着一股怪怪的异香,青春少女的味道扑面而来。
“好了,好了,大家上路吧!时间不早了。”年长些的仙女挥了挥手,不怒自威,接着又说:“姐妹们,今天大家玩也玩了,闹也闹了,回去给我好好干活。”
“遵命,谢谢大姐!”仙女们双脚并拢,整齐划一地敬了个军礼。然后,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片。
年长些的仙女伸出手,招了招。让仙童奇怪的是:半空中纷纷扬扬,飘下来一些鹅毛筏子。鹅毛筏子长四尺,宽二尺,轻飘飘的,颜色各异,五彩纷呈。仙童正在踌躇,要不要上去?年长些的仙女说:“七妹,你道行深厚,带上小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