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夏日里清爽的早晨,医生早早的起床背上了他的医药箱,对着镜子整理着装以后便戴上了鸟嘴面罩和黑礼帽,打开了诊所的大门。
药不多了,医生打算出门预备一些。
出行前翻动着医药箱,莱纳医生清点着药单,确认无误后,点点头出门了。
意外的是,再出大门时没走多远,医生就看到有个少年紧张的站在自己诊所外面,脑袋透过窗户向里观望着,一脸焦急。
于是医生半道折返了,他回到诊所,那个少年猛砸着诊所的大门,
“喂——出来啊!!当医生的不看病了吗!”
眼见没人回应,少年又踢了一脚大门,当他转身要走发现医生回来时,脸上又惊又喜,马上又满脸羞愧的低下头,小声说话,
“我…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只是想……想……”
少年带着这个年龄段特有的青涩,在砸人大门被抓包以后,赤红着脸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干脆把钱袋子拿出来给医生看,
“可以去我家看病吗?我会付你钱!”
医生歪头瞧了瞧少年藏在胸口遮遮掩掩的钱袋,那跟着动作一并歪着的鸟嘴让少年紧张的在额角流下了一滴冷汗。
“乐意效劳。”
鸟嘴里传出一声轻笑,医生答应了。
温润的嗓音和敬语让少年感到意外,紧张感消去大半,声音也比刚刚大了不少,
“我带你去我家。”
少年招招手,让医生跟着他。
少年跑得很快,丝毫没有顾及医生穿着厚实的长袍、背着沉重的药箱。
即使这样少年还是在不停的催促医生跑快点,医生料想这兴许真的有家人病重,于是,抱起荡在腰间的药箱紧紧跟在了少年身后。
跑着跑着,医生有些喘不过气,少年也马上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人山人海的集市,
“就快到了,再穿过前面那条街就行。”
那里是被称为蔬菜街的地方,在早上最为拥挤。
这个世界的人们认为,食材在不同时间段有着不同的状态,把美味的蔬菜在早上吃是对身体最健康的滋补。
作为这个世界的住民,莱纳医生也觉得蔬菜作为早餐是最理想的。
但若要在被拥挤的人群塞满的街道上穿行,绝对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的。
“别跟丢了!”
一声呼唤由近及远,少年又跑了起来,一头扎进了人堆里,医生也只好硬着头皮插入街道。
“……”
本来还很喧嚣的街市因为一名黑衣鸟嘴医生的到来而鸦雀无声。
一颗卷心菜滚到地上,医生把它捡起来好心的递给当事人的大婶,大婶却很不适的单手拿过后放进来,有点嫌弃的在自己身上蹭了蹭后放进了篮子里。
这一切医生都看在眼里,鸟嘴面后的眼睛找到人群后方那颗冒出的脑袋以后,拉下帽檐,医生低个头走过了人群,所过之处,人们都让出了两步位置给他。
“诶——我在这!”
人群后的少年在蹦跳着显露自己的个头想要让医生看见自己,医生做出了一个收到的手势马上加快脚步,
“我来了。”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鸟嘴后传出,闷闷的,医生所过之处,小贩盖上布头遮住了自己的菜叶,行人躲开了他的衣角,直到医生显得格外孤零零的走到等候多时的少年面前,身后的人才有了些许闲言碎语。
看到医生这样,少年原本有些不耐烦的眼睛里多了一点别样的情绪。
“接下来的路,我们走着去好了…”
“好的。”
医生应答着,做了个擦汗的动作,然而这只是为了让鸟嘴面具后垫着的毛巾吸点汗水让自己好受些。
“天这么热,你就不能把衣服脱了吗?”
少年一脸奇怪的看着医生,在这盛夏,即使是早上,温度也升的很快,他想不通为什么医生还要穿上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袍子,手套和面具让少年都看不到医生的哪怕半寸皮肤。
“没关系,它们是我治病的好帮手。”
药箱挂在身上,医生摆正了自己的帽子。
话题结束了,两个人踩着铺满烂菜叶的街道,最终到了居民街东面第一家的门口,街坊邻里看到莱纳医生出现在附近,纷纷捂着嘴惊呼,消息很快在姨婆中流通,传到了少年母亲的耳朵里。
“哎哟~纳兰姊妹,你快出去看看你儿子把谁带来了!”
一名身材略微显得臃肿的大妈从后门溜进了隔壁屋的厨房,向正在煎药的美妇人咋咋呼呼的通报。
“你说隆?我不是让他去找看病的贝里了吗?”
“哎呀,哪来的什么贝里啊,他把一个‘鸟嘴’拉过来了!”
“啊!”
妇人惊叫一声,手里的勺子打颤,溅起的汤药烫伤了手指,
“我出去看看…”
妇人用湿布抱着手匆匆赶去正门,前来报告的大妈在她身后叽叽喳喳,
“我跟你说啊,赶紧在那个‘鸟嘴’进屋前把他打发走,医生治病要钱,‘鸟嘴’要命啊,可不能让他碰着你宝贝女儿了…还有还有…”
妇人烦躁的打开厨房门,脚步“哒哒哒”的走向正厅,嘴里轻声的用“嗯、啊、是”应付着身后的邻居。
“还有哇…快点去把贝里找来,他的药治啥都好用,还便宜,可不比‘鸟嘴’靠谱……”
“是、是,我知道了……”
途径客厅,一个小女孩咿咿呀呀叫唤着在地上爬动,拦在路中间,妇人焦躁的心情马上沉下,心疼的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可露不要乱爬喔,好好休息,一会儿乖乖把药喝了啊嗯~吃饭也多吃点蔬菜…”
“把小孩放椅子上就好了,先把那个‘鸟嘴’赶出去!”
大妈厉声说着,自己跑过客厅打开了妇人家大门的门闩,一开门,她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少年站在门口,惊讶看着里面开门的人,手头还维持着打算敲门的动作,在他身后,医生恭恭谨谨的双手折叠站在一旁。
感受着大妈灼热的视线,医生稍微侧了侧脑袋避开,撞见了正从屋里出来的妇人,视线对接的刹那,妇人马上低下了头。
少年很快从惊讶中回神,见着家里不请自来的串门大妈,皱着眉头把大门全部推开,
“站在这里挡路做什么?”
这话一出换在平时,少年肯定要挨教训,但是现在,大妈看着他身边的莱纳医生心悸不已,就那么被少年推开到了门框边。
“妹妹还好吗?”
少年拉着莱纳医生进屋,向妇人询问以后摸了摸妇人怀里的小女孩。
医生也在暗自打量谁才是自己的病人,小女孩目测不超过五岁,但是身体缺陷的非常瘦弱,这本该是孩童生的肥嘟嘟的年纪,眼圈浓重,目光呆滞,头发干枯,显然是在场几人里最为病态的。
兴许是发现鸟嘴医生在观察自己的女儿,妇人马上将少年拉到客厅后的走廊,小声密谈,
“不是让你去找贝里的吗?怎么来的是……”
“那个酒鬼又跑去喝酒了,我哪知道他在哪。”
不同于妇人的小声谈话,少年的声音就正常音量,医生站在客厅里刚好可以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妇人就不同了,马上又把少年拉的离客厅更远了一点,并且示意他小点声,
“那你也不能找这个呀(看了看客厅方向)…你妹妹现在病更重了…”
“就是因为等不了才要找他,贝里醉醺醺的能干什么?”
少年烦躁的甩手,不顾母亲焦虑的提示,声音又大了几度。
“你这孩子!”
妇人低声训了少年一声,打了他手臂一巴掌。
“……”
客厅里,医生还背着药箱,在听到“啪”的拍打声以后,向走廊挪步,试图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不过还未等他有所见闻,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掐着他的腰,不等他有所反应,莱纳医生就被甩到了座椅上,险些没控制好重心撞上椅子。
“别人的家事你个局外人就不要瞎打听,懂不懂点规矩?”
大妈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后,也拉了张椅子坐上去,自顾自抓起小桌上的一碟花生。
医生扶着腰靠着椅子,如果不是衣服额外包了层大褂,腰际恐怕已经发青了。
不过他也没有去与人针锋相对,而是打开了医药箱,做好了必要的准备工作。
医生的药箱被一个大点木匣子包住,按住锁扣从匣子里拉出药箱,药箱上四条抽屉看起来像是个随身床头柜。
眼神刻薄、吃花生的大妈死死盯着医生,只见他打开了自己的医药箱,在箱子的隔层下拿出了几个药罐,这些药罐在大妈眼中就像是巫毒一般,看的她直皱眉头,眼神凶狠,恨不得把桌上的东西全砸了一样。
客厅外的走廊里,妇人正在安抚着怀里的孩子,手中的小女孩因为刚刚动怒打了少年一掌被吓到,呛了一口后憋红了小脸一脸难受,少年低下头默不作声揉搓着自己的手臂,当妇人轻拍孩子的同时,也在揪心的看着少年。
“……”
“隆…”
呼唤着少年的名字,少年微微抬起头,藏在发梢后的眼眸一步步和母亲对上,最后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母亲。
妇人看看少年又看看手里的女儿,女儿病态的小脸让人她心碎,她目光放柔,对少年说:
“你觉得他会治病吗?”
少年当然知道她在说谁,果断的回答:
“一定比那个酒桶强。”
妇人默默点头,点头,再点头,看着怀里好受了些许的孩子,轻轻在怀里摇动,展露了一抹充满母爱光辉的笑容,
“我相信你,隆。”
少年眼前一亮,看着母亲,妇人又说了一句,
“让医生给可露看病吧。”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嗯”了一声,马上引领着母亲快步走回客厅,结果回到客厅看到的场面就很不和谐。
来家里的邻居正对着医生说着非常难听的话,
“你会治病吗?让你治过病的人都死了吧?隆那孩子也是,没见哪个人病急乱投医找来个鸟嘴的。”
嚼着花生,花生的碎壳有意无意的丢到了医生的脚上,少年当即恼火的去把那碟花生拿走,并且给医生专门拉了张椅子给他坐。
“医生,这些你想吃就吃。”
少年又额外在抽屉里拿出了一包葡萄干倒在已经少了一半的花生碟子上,小碟子马上又变得满满当当。
这可把人邻居看傻了,眼睛瞄着后出来的妇人,
“纳兰姊妹,你…你看他!”
语气里大有对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可见她是有多么的反感“鸟嘴”。
妇人抱着手里的女孩走近医生,沉着脸。
大妈正料想着让妇人来“主持公道”,谁想妇人对医生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你可以看看这是什么病吗?”
大妈大跌眼镜,还想说点什么,妇人却看都没看她,只是目光真诚的恳求医生的治疗。
少年更是直截了当的让她“闭嘴!”。
这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大妈神情马上变得可怜巴巴,打心里都觉得这是在为了他们好呀,怎么不领情呢。
很快那种可怜的表情在医生和女孩发生肢体接触以后,马上又变得异常凶狠,
“不行不行!有什么病说就行了别乱碰!”
大妈的怪叫吓到了小女孩让女孩马上大哭出声,引得妇人与少年双双皱眉。
医生瞧了大妈一眼后,很配合的收回手,拿过桌上一个药罐,打开罐子,里面是甜香味飘溢的糖果,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
在场其他人都一愣,医生赶忙解释,
“不要紧张,这就是普通的糖果。”
医生拿起一颗糖凑上女孩嘴巴,在女孩牙齿咬上来时松开手,甜蜜的香气让女孩流着口水把糖含在嘴里,看的也很是让人羡慕。
糖是异世界的奢侈品,任何能吃到糖的孩童都是幸福的。
待女孩安静下来,医生才温和的说:
“看起来她休息的不好。”
“是的,这几天可露半夜里一直都睡不着,饭也吃不下,而且总是在那傻笑,叫她没有反应,我…我真的很担心……”
医生琢磨着妇人的话,又在女孩脸上打量了一圈,
“一直不见好吗?”
“是的,怎么吃药都不见好。”
医生想了想,走到妇人面前,不同于其他人对于“鸟嘴”的拘谨和反感,小女孩觉得那非常好玩,还伸手抓住了医生的面具。
医生没有生气,伸出左手的手指和她玩,
“看着它~可露。集中精神…”
女孩呆呆的盯着医生手指看,眼珠子左右移动着,伸出小手咯咯的笑。
“抓住它。”
医生这时收回手,右手把早已准备好的一颗糖要递给女孩,凑到女孩面前的糖果一动不动,可精神恍惚的女孩伸手却几次都没有抓住近在咫尺的糖果,口水流到了胸口都招摇着手没有摸到。
鸟嘴面具下,医生眉头一皱,女孩的精神状态很不理想,
“她的症状有点奇怪,之前有生过什么病吗?”
妇人张张嘴,大妈抢先回答,
“诶诶诶!这别的人治的好好的,怎么到你这就变奇怪了?啊?我看你就是想……”
尖酸刻薄的话又一次传入医生耳朵,少年按耐不住了,大吼着,
“你出去!”
大妈显然不肯,语重心长的劝说妇人换个人看病,
“纳兰姊妹,别听他瞎说,小孩子的瞎折腾能看出什么来,还是早点去把贝里拉来吧。”
医生沉默了,不过还是小声的对妇人说,
“请讲…”
“可露之前确实皮肤上起了很多小痘痘,给人看过以后就给开了副药吃…”
妇人如实回答,对于刚刚邻居的无礼,向医生投以歉意的目光。
医生听了这些话以后,又想了想,
“可以给我看看药方吗?”
一听人还要查药方,大妈马上又要发作,被妇人眼神制止,随即和少年眼神交流过后,少年马上去厨房里拿药材。
大妈委屈的坐在一边等到少年拿着药材回来,她要看看鸟嘴医生能整出什么名堂来。
那是一份写满错别字的药材清单,各式各样的药用植物也一并放到了桌上。
医生拿起一株又一株药材,说着它们的名字,名为医生的形象也一点点渗入人心,现在的他提醒着人,不管是不是“鸟嘴”,他就是医生,几个人就静静等候他把药材整理好。
“这是…圣罗兰花?”
“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马上拍案而起。
“圣罗兰花是一种致幻的植物,会让人感到兴奋愉悦,如果只是少量服用有利于身心,也可以治疗皮肤炎症,但是这里…开的实在是太多了。”
“太多了?意思就是说可露这样都是药吃多了造成的吗?”
妇人也声音大了许多,心疼的摸了摸自己女儿的脑袋,
“那还能治好吗?”
“我这里有些药,每天按量吃,连续三四天就会好起来。”
“好的,谢谢。”
“嗯,那么我就走了。”
留下一个小药瓶,医生合上医药箱,临行前又嘱咐了一边医嘱和饮食注意,在推开门时,妇人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我们…还没付钱……”
年轻的妇女用抹布擦着手,打了补丁的衣服旧的掉色,长长的头发遮着半张窘迫的脸。
她身边,少年也在紧张的攥着自己空瘪的钱袋,医生转过身去,
“4枚铜币就好,明天给吧,我还会来的。”
“咦?那些糖…很贵的吧?”
听到价格这么低廉,妇人惊讶出声。
医生要撤的脚步顿了顿又站住,
“没什么是贵重的。”
说完,医生投入了屋外的巷子里,在人们的唏嘘声中消失在居民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