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将军身边的承公公来了。”
楚音离吃得正欢,迎春的声音就从竹帘子外头响起来。楚音离皱起眉头,这个点儿,承允来做什么?她接过入夏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嘴,随后礼好衣裳,这才开口。
“快请进来!”
话音刚落,迎春便从外头打起帘子,微微侧身对着外面道一声:“公公请!”一个穿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年龄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太监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佝着腰,手上提着一个画有锦绣花开图样黄花梨食盒的小厮,入夏认识,这是每日早起给将军取膳的阿金。
承允见到楚音离,没有寻常小说或是电视剧里的太监一般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反倒只微笑着,抬手俯身行了一礼,举手投足倒有些世家公子的气度。
“奴才请夫人安。锦州知府进了两个西瓜来,将军想着夫人,便吩咐厨房做了几样甜点,特意给夫人送来。”说罢,他一挥手,阿金低头走上前来,打开食盒盖子,入夏和倚秋一道将食盒里头摆着的碗碟一一取出,放到炕桌上。
甜品小食一共四道,都装在透明的水晶器皿里:话梅西瓜,话梅在西瓜汁里浸过,捞出来铺在碗底,上头再铺上两层挖成球状的西瓜果肉,最上面淋上一早便打好的话梅汁,话梅的酸并上西瓜的甜,夏日里吃着既清爽又解腻;西瓜冰沙,西瓜果肉里加上白糖,和冰块一同打得稀碎,浇上冰好的西瓜汁和用朝露化开的鱼胶粉,盛在浅红色的水晶盅里,再盖上雕成莲花状的水晶盖子,精巧程度一点也不亚于现代顶级甜品店里做出的各式冰沙;糯米西瓜捞,糯米与白糖揉成的糯米团子,并上切成块的西瓜果肉,装在铺了冰粒子的小碗里,再浇上西瓜汁,最上头淋上蜂蜜,还没用勺子搅动,就能闻到一股子甜香;还有一道,楚音离之前从未吃过,酸甜西瓜皮,西瓜皮去绿衣切成拇指见方的小丁,拌上盐,白糖与白醋,腌制小半时辰装在盘里,晶莹剔透得很。
虽只有小小的四碟, 却足见用心。
他特意叫人做了送来的?
楚音离一瞬间微红了眼眶。自己这是怎么了?穿越而来,反倒软了心,多愁善感起来,竟被几盘特制的点心触动了。
“将军那儿可有?”音离接过迎春递过来水晶细签,举着签子犹豫了片刻,又轻轻放下。那签子顶端被雕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星空牡丹莲,不知雕花的匠人用了何种工艺,竟然将那朵透明的水晶莲花染成了淡淡的藕粉色,衬着一碗红瓤西瓜,很是好看。
“都紧夫人这儿送来了!将军说夫人爱甜食,做成冰盘送来,夫人铁定喜欢。”承允将楚音离的动作瞧在眼里,笑着回话。
“将军现在忙吗?”
“这几日无要紧军务,想必夫人过去,将军应当是不忙的。”
楚音离相当喜欢承允说话的艺术,既不漏了明黎羽日常生活起居的规律,又告知她现下过去算不上叨扰。
“入夏,将这些点心重新装进食盒里,这么好的消暑甜点我可不能独享了,便带去书房与将军一道消消暑热。只是劳烦公公多往我这儿跑了一趟,迎春!”
迎春会意,忙从内室取了一大一小两碟碎银子来,大的给了承允,小的给了阿金。
这边承允依旧淡笑道谢接过,阿金确是喜上眉梢,若不是迎春拦着,只怕是要跪地磕几个响头谢恩了。
待入夏重新装盒妥当,楚音离这才从榻上起身,由着倚秋简单打理了一番仪容,对承允点头致意:“有劳公公引路。”
楚音离的小院离书房不远,中间隔着一小花园,园子虽小,打点布置得倒也精致,整个花园仅两条十字交错的鹅卵石小道,道旁种满了迎合时令的花草,桔梗,茉莉,三色堇,颜色繁复,却应安排妥当,没有拥挤杂乱之感。两条小道交汇处辟了一块空地,移栽了一棵粗壮的石榴树,枝繁叶茂,这个时节,结了满树的花果,甚是惹眼。树下,一青石桌,旁边4个青石小凳,楚音离想,等天气凉爽些,也坐在树下喝喝茶,赏赏花,好不惬意。花园面积不大,因此,池塘假山凉亭一应没有布置,说来,这也有风水的道理,园小不宜有亭,怕撞了晦气。
还没走进书房的院子,便听到呼呼的舞剑声。楚音离抬手止住想要进去通报的承允,寻了门边一处隐蔽的地儿,小心翼翼地探着身子,斜着眼睛,朝里头看去。
明黎羽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袖口劲装,持一柄寒璧剑,正舞得虎虎生风。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他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楚音离一时竟看得痴了,这不比电视剧里那些油头粉面的小生帅上百倍!
当然,如果身侧的墙上没有被突然钉上一把利剑的话……
“谁在墙边偷看?鬼鬼祟祟,滚出来!”
明黎羽剑眉蹙起,他一早便察觉到了,墙边有人在偷窥他练剑,还不止一人。哼,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竟敢在将军府做这等勾当!
“灼烧怒气似刀剑,天气炎热,将军火气也这么大?”明黎羽愣神,看着从墙后走出的眉目流转,巧笑嫣然的妻子。收了剑,走上前去迎她。
“你今日怎么来了?日后若是要看,我便叫人搬了椅子,你坐树下光明正大的看,在门后头像什么样子。”说罢,接过身后小厮递过来给他擦汗的素色粗布帕子,犹犹片刻,扭扭捏捏地递给楚音离:“喏,擦擦汗,大热天走过来,额上都有细汗了。”
楚音离瞧他这幅模样,心中好笑,却多一份动容,大方接过帕子,没有给自己擦汗,反倒踮起脚来,倾身上前,轻轻替他拭去头上的汗水。
明黎羽见到楚音离的动作,先是下意识地后仰,待瞧清楚楚音离是在给自己擦汗,这才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任凭楚音离摆布自己。
“将军,你脸红了。”楚音离心里清楚,明黎羽不过一个未经情事的懵懂少年,别看战场上成熟稳重杀伐果断,生活里却是有些憨萌劲儿的,瞧他方才递帕子时那害羞样,如今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也不知道推开自己。楚音离这才起了逗他的心思,便轻着嗓子对他说话。
果然,经楚音离这么一点,明黎羽的脸又红了不少,他的手有些无措地揪着衣角,偏过头去,不与楚音离对视,片刻,才憋出一句话来:“日头太大,晒的。”
楚音离眼里笑意更甚,却也不再逗他,站直身子,眼神在明黎羽手中的宝剑上停留了片刻,开口道:“我不是来瞧你舞剑的,我是来拜师的。”
“拜师?”明黎羽微微蹙眉。
“嗯。”音离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的夫君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王,这么好的师资在我面前,我岂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
明黎羽失笑:“你倒是会占小便宜。”说罢,他突然挑了挑眉,弯下腰,视线与音离平齐,摊开苍劲有力的大手。
“干嘛?”楚音离缩着脖子往后让。
“礼呢?我可从未见过空手拜师的。”
“害,等着啊!入夏,把东西拿上来!”
入夏嘴角噙笑,满脸喜气,把装着点心的食盒交到楚音离手里,楚音离双手捧着递到明黎羽跟前:“师傅,拜师礼。”
明黎羽只瞧了那食盒一眼便无奈地笑了:“丫头,你这是借花献佛!”
“可不是,而且花还是佛采了送给我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楚音离也不客气,笑眯眯地接过话茬。”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牙尖嘴利?嗯?”
音离笑而不语,这叫她如何答,以前的楚音离可不是她,据她这些日子的了解,这副身子的原主多是个胸无点墨,骄纵惯了的名门贵女。说来奇怪,名门望族的官家小姐,家中老人也不敦促她多读些书,学些礼吗?竟惯得多少有些不成样子了。
“无论如何,将军收了我的礼,教我功夫,可不许赖。”
明黎羽颠了颠手上的食盒,颇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允诺过的事情,从未食言。”
“将军……不反对女子练武吗?我可是听说自光祖朝起,女子便不得领兵,不得参政,武馆更是不收女弟子。”这些都是楚音离身边的丫头们闲来无事唠给她听的。
明黎羽听到这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圣祖朝时,六大开国将领中三位便是女将,其中韶华将军也成了圣祖爷那一朝的德仁皇后,圣祖爷驾崩早,光祖爷九岁继位,德仁皇后垂帘听政整整九年,九年掌权,朝中多有拥护德仁皇后的大臣,光祖爷成年之后,忌惮母亲势力,便一步步架空了德仁皇后,虐杀其党羽,待德仁皇后薨逝,便颁布政令,不许女子从军从政,为的也是不让女子成为大梁掌权人。”
“那你答应……”
“音离,光祖的政令是压制,也是忌惮,这却也恰恰证明了女子有实力与男子并驾齐驱,不是吗?”
楚音离怔怔地凝视着明黎羽的眼睛,那双如鹰一般澄澈清明的眼里此刻满是坚定与真诚。作为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女性,听到明黎羽的话,楚音离的心里是大为震动的,封建王朝统治下的皇室子弟,竟能有此等觉悟与见地。
“是,今古争传女状头,红颜谁说不封侯?!世人又怎知女子不如男呢?”
“夫人雄心壮志,为夫佩服,择日不如撞日,既要学,今日便开始吧,先扎一个月马步,到那阴凉处,两腿平行开立,两脚间距离三个脚掌,然后下蹲,脚尖平行向前,两膝向外撑,膝盖不能超过脚尖,腿与地面持平。快去!”说罢,明黎羽放下手中食盒,一把还住音离的肩膀,就把她往树荫下带。
“哎!哎!哎!我!……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