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上能有后悔药,楚音离一定想先囤上个七八箱来。
自那日“拜师”后,明黎羽当了真似的,日日天还没亮就遣人来楚音离的院里喊她起身,美其名曰,一日之计在于晨,当抓住晨时的每一刻钟——扎马步。
楚音离不是没有反抗过,趁着叫早的人走了,再躺回床上去,可这样做了一日,换来的就是明黎羽这位爷亲自过来“督查”,可倒好,从此楚音离的院里就多了这番景象,皎月当空,四方小院,她在这头柳树下扎马步,他在那头榆树下对月舞剑。如果当事人不是自己,楚音离定要大加夸赞这副景象:树影帘中入,荷香坐上来,美哉!
也正是因为每日要看着楚音离练功,明黎羽也就理所当然地留在楚音离的院子里头一道用早膳,楚音离头疼,原先厨房里送来的吃食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准备的,突然早上多了个人,还是这府上的大主子一同用膳,那自然得留意着些他的喜恶了。为此,楚音离还特意传了阿金过来,让入夏细细问了,结果却是这位爷日日早膳都只吃一碗清汤面。
清汤面……纵使汤底调得再入味,想想还是寡淡了些,楚音离当然是不大乐意的,大清早练了个把时辰的功夫,本来肚子就饿,身体上的疲惫,需要美食来治愈,但既然明黎羽想吃面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在明黎羽离了府,去军营里头例行巡营的时候,厨房里的刘老太监就收到了一份由府上的女主人楚音离亲笔题写的总计4页纸的《中华面食大全》,楚音离还十分贴心的给这本美食小册子画了封面,配上了一个束发男子挑起面条狼吞虎咽的简笔画。
刘老太监抖着手展开册子,只看了一眼,头便痛了起来,要说这些食材,用料,不要说是大将军府,就是锦州城的寻常百姓家,也是日常可见的,但这食材的处理,烹饪的火候,酱汁的调配,却得分外精细,万万马虎不得,半点差池,味道可就与设想的不同了。
就比如今儿个黑漆木桌上摆的,两碗腊汁肉拌面,面条上浇着满满的一层腊肉汁,清亮的芡汁,浓稠的卤,那香味,隔着偏厅的帘儿都能闻见。
明黎羽也很是给面子,闷头连下了两大碗,若不是承允拦着,怕这位主儿吃多了积食,只怕是要连那蓝地瓷盅里温着的面子和里子一道吃个干净。
楚音离算是开了眼,这饭量,多亏生在帝王家。
“入夏,去泡壶红枣柠檬水来。再去厨房取一碟子冰糖。”楚音离目瞪口呆地盯着明黎羽瞅了半晌,无奈地轻叹一声,转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备解腻的茶水。
“那个……咳……嗯……今日早膳不错,我就多用了些……本将军平时……。”吃得一本满足的明黎羽接过小厮递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这才对上楚音离略显吃惊的眼神,耳根瞬间红了起来,避开目光,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楚音离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打断他的话:“将军平日以细行律身,自不会贪食,是今儿个刘公公的过错,都怪他将面食做得太入味了。”说罢,美目光滑巧转,从腰间抽出帕子,又掩面低头笑起来。珠环相碰,鬓边垂下的细细银流苏晃出点点柔和的光晕。
明黎羽耳根的红色这下上了脸,眉心微低,有恼羞成怒之状,伸手轻轻戳了戳楚音离的腰:“别笑了。”
这一下,更是点钟了楚音离的笑穴,她有些敏感地往后侧了侧身子,却仍是笑声盈盈,边笑边告饶:“哎吆哎吆,可别戳我的腰,我可是最怕痒了。”
明黎羽见她止不住笑意,无奈地撇撇嘴,扯开话题:“今儿个这面,比往日更劲道了些,可又是你给厨房提的主意?”
楚音离着才渐渐止住:“我不过纸上谈兵,具体怎么做出这番好的风味,靠的还是刘公公的手艺。”
明黎羽来了兴致:“哦?我倒挺想听听夫人坐而论道。”
“这面呢,用的是抻面的法子,少盐入水和面,一斤为率,待和匀了,沃香油少许,以油单纸微覆一时有余,切成拇指长的面块儿,再以两手撦长,缠络于直指、将指、无名指之间,拉扯为细条。对了,这其中还有讲究,撦面之前,要先作沸汤,随撦随煮。这样做出来的面,才劲道。”
楚音离讲得眉飞色舞,明黎羽听得如痴如醉。他倒不是惊叹小小一道面食竟有如此复杂的工艺,毕竟,身在皇家,做工更为繁复的臻品佳肴于自己所见不鲜,他是讶异于眼前这个小丫头竟懂得如此多久居深闺的世家小姐本不会知道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她居然能说得头头是道。
“还有啊,这腊肉汁儿才是这碗面的灵魂。”楚音离见明黎羽不出声打断自己,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这肉入汤锅,要肉皮朝上,加少许清酒、食盐、冰糖、葱段,姜块,如果有大茴、桂皮、草果,便也一道加进去,只是今天尝着味道,大概是没有这三样的,无妨。所有食材都入了锅,便起大火烧开,等肉熟了,再小火转焖,等水开圆却不翻浪的时候,肉可就彻底入味儿啦!这卤汁不仅搭面香,待下次下酒佐饭,也是了不得的。只可惜了,今天的面汤不是陈汤,我昨儿个遣人问过刘公公了,陈汤府上没备着,不然这面,味道更绝!”
“将军?将军?”楚音离说得兴起,抬头就看见明黎羽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目若朗星,她轻唤了两声,眼前的少年才回过神来。
“将军方才在想什么?那样出神,要把我盯出个洞似的。”
明黎羽俊朗的脸上含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手支起头撑在桌上,目光炯炯地瞧着楚音离:“没什么,只是方才看着夫人,想起了一首诗。”
楚音离狐疑地瞥了她一眼:“瞧你的表情,准不是什么好话,说来听听吧。”
“吴儿鲙缕薄欲飞,未去先说馋涎垂.”这是在笑她贪吃呢。
楚音离也不恼,素手缴了缴帕子,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那方才瞧着将军,我也想起一句。”
“哦?夫人但且说说。”
“夫所见少则所怪多,世之常也。将军若是多了解些吃上的学问,就当会夸我博学而广才,而不是好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明黎羽默然片刻,随之欣然而有喜色,扬眉大笑起来:“十七年来,本将军还是第一次被人说见识短浅,今日闻夫人所言,深觉过往数年,不过是寒腹短食,日后定多多向夫人请教。”
楚音离闻言,装模作样地起身拱手:“客气客气,将军记得交学费便好,本将军夫人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