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黎羽回府一趟也没说待几天。
好在他不扰楚音离,日日待在自己的小院里。
说起来,其实那也算不得院子。
左右不过书房前头辟了一块十平左右的空地,东种桃柳,西种榆,正好应了古人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宅后有榆,白鬼迁移的民间信法。
明黎羽平日里半日读书,半日练武,一旦练起武来,隔着院墙都能听见利剑劈开树叶的簌簌声。
楚音离不得不感叹,对比起她每日小半时间读诗作画,大半时间窝在贵妃椅上编排菜单“难为”厨房师傅的清闲日子,明黎羽真正是刻苦自律得紧。
“就当前世工作太辛劳,今世给自己好好放个假,做回逍遥闲人。”楚音离给自己找了妥当的借口。
按理,楚音离的院才该是明黎羽起居的院子。只是,小夫妻二人也没几日感情基础,日日凑在一个院里,怕不是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相看两厌。倒不如顺其自然,暂且各过各的。除了午膳晚膳一齐在楚音离院里的偏厅吃,由丫鬟们支起一张黑漆木桌子,摆上各式菜品点心,再各自由贴身的丫鬟小厮拿着筷子立在一侧布菜,席间亦是交流甚少。
日日早膳,也是各吃各的,楚音离自认没法做到四点便起床,和那位已经打过一套拳,沐浴更衣妥当的“年轻人”一道吃早饭。倒是麻烦了厨房,要依据两位主子的口味备两份不同的早茶。
楚音离前世生在广州,享了广式早茶的福,如今即使换了朝代换了身份,也断断戒不掉种类繁复,干湿皆有的茶点。是以,每日早膳,厨房里的大师傅总是变着法儿的做各式各样精巧的点心。反正楚音离早就叫人去厨房里吩咐过了,在不逾越规矩,不铺张浪费的情况下,尽可能多翻些花样来,每品点心量可少些,但种类一定上齐了。
明黎羽身边的取膳小厮阿金每每都要好生羡慕一番楚音离院里侍候的下人,听说夫人吃不完的菜悉数都赏给服侍她的人了,就连最低品的侍弄花草的阿林上回都分到了两块灯盏糕呢。阿金听膳房里帮厨的小厮说过,那灯盏糕是用大米、黄豆磨成稠浆,加入面粉,包裹萝卜丝为馅料,油炸而成。咬上一口,面皮酥脆,满齿留香。光想到这些,阿金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今儿个来取膳,阿金特别留意了夫人的膳盒。夫人院里每每都是大丫鬟入夏亲自过来拎食盒,盖上盖儿前,入夏总会细细清点早茶品数,再小心护着盒子回去。今日入夏还没过来,阿金便伸着脖子偷摸地瞧了瞧夫人盒里都有哪几样吃食:凝胶状的乳白色豆花,上头浇着汤汁浓郁的卤料,白花花的豆腐好像弹一弹就会弄破似的。豆花用白瓷碗盛着,碗身嵌着淡青色的叶瓣玻璃。豆花周围摆着五碟广式点心,都是照着前一日夫人着人送来的单子做的,猪肉冬菇馅的蒸粉果,撒着喷香蛋黄碎的糯米卷,配着糖乳的奶香馒头,煎得两面金黄的栗米饼再加一小盘白灼菜心。
阿金不得不佩服,论原材料,都是再简单不过,易种易得的东西,偏就夫人能想出花儿来。再看看自家将军每日要的早点,日日一大碗清汤面,说是早起一大碗汤面能当饱,练个半日剑也不会饿得慌,那些个精致的小食点心,中看不中用,半个时辰肚子就咕咕叫了。
只是如今夏末秋初,季节更迭,将军的肠胃病便有些犯了,这毛病多是常年征战,饮食不规律,营养搭配不调而得的。从军之人风餐露宿,行军途中常食冷硬的馒头,条件好些的时候,便吃风干的咸肉,就着冷水咽下,时间久了,铁胃也得被磨出毛病来。再加上将军爱兵,若是打仗的时候有了热食热饮,便总是最先让与伤员吃,一来二去,胃寒的毛病便积下了。
虽说每日早膳厨房进上的一碗汤面将军总会吃个干净,可看着自家主子吞咽得不大得劲,阿金心里总归不舒服。
“好你个瓜皮,我出去解手的功夫,你在这儿探头探脑,做些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呢?。”
阿金吓得一激灵,忙回过头,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嘴上爷爷爷爷得告饶。
“好爷爷,奴才攒了胆,想看看夫人日里用些什么,也要一份去给咱们将军消遣消遣。”
刘老太监啐了一口,指着伏在地上的人骂骂咧咧:“小兔崽子,将军要用什么,着人过来吩咐一声就是,我们不得麻麻溜溜做好,巴巴进上去,用得着你在这儿做这见不得人的窥探事!”
阿金唯唯称是,刘老太监原是宫中膳房半个主事太监,自打明黎羽开府,刘老太监便四处塞银子托关系,一道跟着出了宫。宫里这些老太监,除了在皇帝或者东西六宫娘娘处得脸的,其余老得不能要了,便被分到浣衣局或是花鸟局去领个闲职,管束刚入宫的小太监。这当子差事,刘老太监自然不愿意领,原先在御膳房,虽不及侍候主子身侧的太监们风光,却也总能偷点油水,半月三两斤燕窝,七八个鲍鱼,总是能揣到兜里的,更别提各宫的取膳太监时不时孝敬来的碎银子,日子总归过得惬意。这要是分去了浣衣局,便是入了清水衙门,半点子油水都捞不到了,所以他思忖再三,便从明黎羽身上寻了出路。
当然,这档事明黎羽不会管,据说当年刘老太监不知用了什么本事,竟然得了皇后宫里大太监的推引,之后顺顺当当入了王府,在外院膳房当了总事一直。
再然后,就是忠仆誓死追随良主的戏码了,明黎羽率军来了锦州,刘老太监便也一道过来了。
“别跪着,起来,瞧你这龟样,仔细丢了将军的脸!”
阿金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掸了身上的灰,又提起衣角擦手。
“可是这两日进的汤面将军用得不满意?”
“汤面香的很,将军每日都吃个干净哩。若能再搭配两个易食酥软的点心,便再好不过了。”阿金讪笑着答。
他可不敢做将军的主,这句话是将军身边的大太监承允让他转述的,承允自幼侍候明黎羽长大,一颗玲珑心,最会察言观色,是个能四两拨千斤的主。阿金暗暗佩服承允此话说得妥当,将军要强,若是直白告诉膳房将军犯了胃病,上些养胃好咽的菜,只怕自己回了书房,便会被将军提剑削了脑袋。
承允算是救了自己一命,阿金这样想。
“按将军往常用早膳的时辰,现做定是来不及,你且先从夫人的膳盒里拿盘糯米糕,再一盘奶香馒头,一并给将军送了去!离入夏姑娘过来还有些时候,我再去做两盘给夫人添上。”
阿金忙上前打了个千,小心翼翼地取了两盘点心,连带着日日都有的汤面,快步往书房去……
正院。
楚音离的院子是个不大不小的二进院。北房三间,屋里有隔断,分成一明两暗。东西厢房各两间,倒座三间,都是卧砖到顶、起脊的瓦房。
标准的独门独院,院里种的树和明黎羽书房门前的一样,东桃柳,西榆树,院里再两口缸,缸里盛满清水,养着几朵蓝花观音莲。听倚秋说,这是曾经那位楚音离的“巧思”,现在的楚音离撇撇嘴:真是奢侈。
楚音离今日起得比往常更晚些,昨儿想起自打穿越过来之后便丢了老本行:服装设计师出身的楚氏集团总裁,描样子绣花的本事怕是连大梁最出色的绣娘见了都要好生惊叹一番。
楚总想着绣几个帕子香囊来,帕子用来托点心,小巧玲珑的点心被托在绣了各式花色的帕子上,别提有多好看。香囊里即使不塞香料,也可以塞些碎银子,提前分装好,打赏府里的人。
膳房的刘爷爷一定要多赏些,楚音离这样想。
如此,一来二去,上绷,勾稿,配线,绣制,到第一个女士香囊绣完,已是深夜。饶是迎春入夏几次三番劝楚音离歇了灯休息,音离也没应,愣是要把手上第一样东西绣制完才肯沐浴歇下。
楚音离用的是乱针绣,绣法新奇,速度也快,香囊提早让几个丫鬟打好了样子,楚音离只需要在上头绣各种花样便是。
也正是这一顿忙活,今早说什么也是早起不得了。
于是,等楚音离睁眼,估摸时间也是八九点。只挑了件浅蓝色的散花如意云烟裙穿上,头发挽成一个随云髻,上头插了支玉步摇,再配了副同样成色,被雕成花苞状的玉耳环。
此时,楚音离正懒懒地坐在炕桌上,一下一下舀着碗里的豆花。倚秋站在楚音离左后方,手持一把团扇,徐徐摇着,为音离散去暑热。
入夏打了帘子进来,快步走到楚音离身侧,接过倚秋手上的扇子,吩咐道:“夫人这里我来侍候便成,妹妹去水房瞧瞧,新备的茶水可烧好了。”
倚秋犹豫地望了楚音离一眼,音离心下明白,入夏是要支开倚秋,倚秋和寻冬是音离嫁入将军府后,将军府给送来的丫头,在迎春和入夏眼里,终归算不得自己人,可是若是这时候应了入夏的话,依秋的这份忠心多少便要削减几分了。
“外头热,不兴再叫倚秋多跑几趟了,你俩各去端个凳子来,坐下歇歇。”
入夏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后沉声应下,转头便去端凳子,倒是倚秋,脸上多了份动容。
二人坐定,入夏瞧了倚秋一眼,顿了顿,开口:“夫人,今日听厨房的小夏子说,给将军取膳的小金子得了刘爷爷的允,从夫人膳盒里拿了一碟糯米糕,一碟奶馒头。刘爷爷后头又重做了两份给夫人补上。”
楚音离神色不变,静静地听入夏说完:“小夏子怎会告知你这些?”
入夏脸上带起一份骄傲:“小姐,咱们在厨房总得有个人照应着,才好多打听些将军的喜好。”
楚音离心下了然,声音仍未波动半分:“谁给你的胆子做我的主,打听将军的事?”
入夏原本有喜色的脸瞬间白了一分,慌忙从椅子上起身,刷的跪倒在地上,倚秋见这架势,也扑通一声跪下。
“小姐,奴婢也是为了您……”
“此次我不罚你,以后这种事,不许再做。”
“可是……”入夏还欲说些什么,楚音离的眼神冷冷扫过去,入夏只得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
她实在不明白,自打小姐上回病好之后,就再没了去将军身边争宠的念头,整日闲闲散散地过,她看着心焦,想要出手推一把,却白白惹了小姐嫌。
“倚秋,我今日说的话你也放在心上,都明白了?”
“是。”倚秋唯唯应下。
见提点得差不多了,楚音离这才重新提起一张笑脸:“行了,都起来吧。若有旁人进来,瞧见我屋里跪着俩丫头,传出去,免不得又是什么闲言碎语。”
入夏和倚秋忙收拾衣摆站起来,只是这回两人都没再坐下,只是立在楚音离身侧服侍她用完早膳。
楚音离相当理解入夏的做法,只是如今府里头只楚音离一个女主人,本就没有后宫群芳斗,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先决条件,再加上楚音离对于现在安于一隅,富足清闲的咸鱼生活相当满意,前世太累,今世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没毛病。何苦硬要把自己放到盘根错节,行错一步,大厦倾覆的宫斗宅斗剧本里去?
将军府里,就算不疏通打点关系,单凭大将军夫人,皇子妃的身份,也够舒快一世了。楚音离才不求和明黎羽当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恩爱夫妻,只要彼此相敬如宾,就如今这种状态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楚音离夹起一小块切好的栗米饼放进嘴里,清甜的玉米,爽口的沙葛,脆口的外皮,口感非常丰厚。
“明黎羽应该取这盘点心走,糯米糕和馒头哪有栗米饼好吃。”楚音离边细细嚼着饼子边在心里嘀咕。
“夫人,将军身边的承公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