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沧月识趣的没有呼喊,以目前形势,她大呼大叫只会引来一顿暴揍,别无好处。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马车又摇晃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鸿雁书一把拎起覃沧月下了马车。
这是一处山脚,马车走不上去了。
覃沧月在鸿雁书的推搡下一步一挨的慢慢往山巅走去,悄悄放眼四顾,荒无人烟,鸟不拉屎,呜呼哀哉,此命休已。
鸿雁书的跟班留下一个看守马车,其余五六人拎着祭品走在后面。
远处一声惨叫。
众人皆是一惊。
是留在山脚下看马车的随从发出的叫声。
鸿雁书猛然抓住张嘴欲喊救命的覃沧月,捂住她的嘴,马上有人递过来一张臭烘烘的帕子,狠狠塞进覃沧月口中。
覃沧月这次彻底怒了,狠命挣扎起来,伴随着阵阵干呕声。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已经有两个随从一左一右将覃沧月架得双脚离地,飞速往山顶上冲去。
山风阵阵,刮在脸上像打耳刮子一样疼。
覃沧月脏兮兮的脸上汗和血混杂,几乎看不见一块干净皮肉了,嘴里塞着一张破帕子,因愤怒而鼻孔翕张的分外快速,一双蕴满细碎星光的大眼睛显得格外明亮耀眼。
很快覃沧月挣扎不动了,她被反绑在一棵歪脖树下,鸿雁书急匆匆从篮子里拿出带来的祭品在覃沧月脚边摆布着,他的随从们则快速去搜集来一捆捆枯枝败叶围在覃沧月身边。
这是要点天灯祭天的节奏。
覃沧月再不经世事,也知道事态不妙。
都要死了,还要给个这么痛苦的死法吗?她这辈子是得罪哪路神仙了?
覃沧月看着他们各自忙活,心里为自己哀悼。
又是一声惨叫。
接着是接连的惨叫。
鸿雁书顾不上地上的祭品,慌忙去查看情况。
当他看到远处一身华美素衣,满脸杀气,拎着沾满鲜血的雁翎刀慢慢逼着一步步后退的家丁们的聂如海的时候,马上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将绑在树上的覃沧月解下来拉到怀中掐住脖子当人质。
惨叫声接连响起。
鸿雁书吓得浑身哆嗦,拉着覃沧月一直后退后退。
覃沧月虽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事,但看鸿雁书反应和接连传来的惨叫,猜想定是鸿雁书的仇人跟来了,正好在这荒山野岭杀人越货。
反正时值乱世,僻静处死几个人,根本不会有人管。
覃沧月不知道自己命运会如何,但总有一半的几率来人杀掉想杀的人之后,不会为难自己这个无辜者。总比百分百要被烧死强一点点。
覃沧月此时反而镇定不少。
鸿雁书拉着覃沧月已经退到悬崖边,他紧张的咽着唾沫,往悬崖下张望了一眼,马上吓得又往前走了几步远离悬崖。
这会儿聂如海并没有杀过来。
他还有时间考虑。
他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扔掉刀鞘,将冰凉的刃抵在覃沧月耳畔。
覃沧月被冰的一个机灵,很想喊凉凉凉。可她口中塞着令人作呕的破帕子,只能发出一点呜呜咽咽的声音。
鸿雁书低声威胁道:“别动,动就先划烂你的脸。”
覃沧月果然不动了。
她甚至能想到这冰冷的匕首划破皮肉的那种刺痛,以及鲜血奔流的恐怖画面。比起这,她宁愿被人手起刀落的给个痛快。
聂如海杀完了最后一个鸿府家丁,慢慢朝崖顶走来。
他不急,这里是个孤峰,别无退路。
他跑到清溪城鸿府老宅,看到鄢云姑娘死去的惨相那一刻,他就决定一定要杀了鸿雁书这个心黑手毒的败类。
他安葬了鄢云姑娘,便一路赶来硖州,一方面是要寻找鸿雁书替鄢云姑娘报仇,另一方面,他半路分神跑去找鄢云姑娘,竟然忘了向岑姑娘交代一声,实在是太疏忽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安全来到硖州,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
今天正在硖州街市徘徊,忽见人声鼎沸,便多看了两眼,真是苍天不负苦心人,得来全不费工夫,竟是他要找的鸿雁书火烧屁股从马车里滚落出来。
那里是街市,动手不方便,于是他便尾随他们到了这荒山野岭。
鄢云姑娘喝下毒酒,又被糟蹋的体无完肤,披头散发,浑身赤&裸的悬挂在庭院中。那画面如钢针根根钉入他肺腑。他不知道鄢云姑娘因为什么在新婚之夜下迷药迷晕了大哥,只身出走,大哥因此失魂落魄不理政事,却又不去追,还不准他来。他没忍住,私自追来,当见到鄢云姑娘的时候,她已经坐进了鸿府的花轿,打听之下才知道,鄢云姑娘是要嫁给鸿家大少爷做妾。
堂堂枬阳郡守的夫人不做,去给个商行的纨绔少爷做妾?
聂如海想不通,他要亲自问问清楚。
然而鄢云姑娘却毫不客气的拒绝跟他走,拒绝解释,还命人打他。
现在鄢云姑娘死了,真相更无从知晓了,但看鄢云姑娘不顾一切也要杀鸿家满门,定然是有着血海般的深仇。
他没能及时察觉,没能及时救下鄢云姑娘,还一度误解她,他愧对鄢云姑娘,更愧对大哥。于情于理,他都要替鄢云姑娘完成未完的心愿,灭了鸿家满门,替鄢云姑娘报仇,告慰鄢云姑娘的在天之灵。
鸿雁书当然记得自己对鄢云姑娘做了些什么,所以才会如此害怕再见到聂如海。
滴着热血的刀尖出现在视线中,接着是聂如海充满杀气的眼睛,鸿雁书吓得又往后退,手中匕首哆嗦着贴紧覃沧月颈中脉搏,覃沧月也紧张万分,小心的扭颈配合着,生怕他一个手抖,就将自己的颈脉割破。
碎石轰然下落,吓了鸿雁书又一个机灵。
此时聂如海也看清了鸿雁书挟持的人,双眼遽然睁大,脱口而出:“放开她。”
鸿雁书吓得一个手抖,在覃沧月脖颈上划下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汩汩而下。
这次是聂如海被吓得一个哆嗦沉声道:“放开她。”
鸿雁书发现聂如海在意这个女子,强打起三分勇气,手中匕首更靠近女子脖颈娇嫩皮肉威胁道:“你,你自杀,我,我就放过她。”
聂如海只要活着一天,他就不可能安全,他只能祈求苍天,但愿这女子在聂如海那小子眼中分量够重。
“你说什么?”聂如海危险的眯眼看他,像在看一个傻瓜。
“你,你自杀,不然,不然我就,我就把她推下去。”鸿雁书往覃沧月背后缩了缩,作势斜了一眼悬崖,壮着胆子坚持道。
聂如海阴沉着脸继续缓步向前。
“既,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鸿雁书作势要拉着覃沧月跳悬崖。
“慢着。”聂如海装不下去了,说话声音都变了:“我自杀,你保证会放了她?”
自他出现,覃沧月一直盯着他看,并不是试图用眼神祈求救命,而是在观察,猜测他下一步会怎么做。除了最初的一眼,聂如海却自始至终并没有再看她,只是一顺不顺的盯着鸿雁书,和鸿雁书谈判着。
听他缓下了语气,似真有一命换一命的打算,覃沧月却忽然低下了眸子。
出宫以来,她受过太多从前不曾受过的苦。茫然四顾,无亲无故,她真要等别人拿命来换吗?她活着可以做什么?除了孤苦无依的无尽漂泊,她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能坚持活多久。与其受尽折磨痛苦的死,倒真不如干脆利落的来个了结,又何必平白无故欠下别人一条命的阴债呢?
“我向天发誓,只要我不死,我就保证她活着。”鸿雁书信誓旦旦许诺。
“好。我信你这一次。”聂如海沉声应着,慢慢将手中沾满鲜血的冷刃架在自己脖子上。
覃沧月没有再看他,只在鸿雁书略微放松警惕的时候,忽然转身,匕首擦着她的脖颈斜掠而过,带掉一缕发丝飞散在寒风中,她跳下去了。
结束吧,我不喜欢人间,不喜欢深宫,不喜欢乱世,此生无牵无挂,走的干净,也挺好。
鸿雁书惊得呆住了,聂如海手起刀落,血色喷溅,鸿雁书大睁着双眼,这是最后一次,他以后再也感觉不到害怕了。
聂如海杀了鸿雁书,快速冲到悬崖前往下看,底下阴森森的白雾缭绕,寒风呼啸如山鬼群哭,他低低呢喃:“岑,岑,岑姑娘,你……你……怎么……为什么……为什么……不,不,不……”最后一个不字他用尽了全力,回声久久在悬崖下回荡。
温暖的被窝,热乎乎的粥,覃沧月半梦半醒之间觉得好久没睡的这么舒服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