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晌午,一声霹雳破空炸响。
覃沧月跳起来:“姑娘们,妖娆起来,风骚一点,对,好,出发。”
三辆披红挂绿俗不可耐的大号马车从一侧山道上摇摇晃晃上了官道,一路徐行。
覃沧月大冷天摇着一把仕女纨扇,见了过路商旅就招徕生意:“客官,赶路辛苦吗,要不要来跟姑娘们玩玩,保证服务周到,价格实惠……”
车内的姑娘们听到外面有未来的客人,赶忙撩开车帘争先恐后,摇着手中帕子:“客官,来玩呀!……”
过路商旅本来看到这么招摇的花车还有点好奇,有些还跃跃欲试,一看到车帘内的姑娘们,马上各个倒足了胃口,逃也似的跑了。
三匹快马带着三个黑衣人飞奔而来。
扮作龟公的将军赶忙放出军中特有的暗号。
三骑黑衣人不着痕迹拐进三辆马车前方的小道,不一会儿三匹快马又载着三个黑衣人从小道拐出来继续奔逃。
三辆花车在路上摇晃,好像完全没看到什么异样,继续招徕着途经的商旅。
又过了一会儿,十几匹快马奔腾而来。
老鸨照例笑着招徕一番。
人家自然不会理她的,直接奔了过去。
三个黑衣人此刻就在覃沧月所坐的马车中换衣服。
到了一个拐角无人处,换好衣服的三人换乘另三辆扮作不同客商的马车,覃沧月嘱咐了那扮作龟公的将军几句,也钻入其中一辆马车。
马车分别拐入不同的小路走了。
三辆花枝招展的马车则突然加速,朝着风吟郡方向狂奔。那里是成西军领地。
换了一袭白衣的聂如海在昏暗低矮的车厢里抱着扮作老鸨的覃沧月,心情复杂。
覃沧月其实早看出他受伤了,但她没有挣扎,任他抱着。
半晌,聂如海才问道:“月儿,你怎么在这,你怎么会来这了?”
“我担心你,所以来接应你。”覃沧月抚着他苍白失血的脸颊,此刻他背上的伤口已将白衣染红,湿透。
“月儿……”他抓住覃沧月的手放在唇边。
“我先帮你疗伤,回头再慢慢跟你解释。”覃沧月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点点头。
他放开覃沧月的手,老实将上半身衣袍褪到腰间,趴在车厢褥子上。
覃沧月点燃车厢壁上油灯,瞬间暖橘的光晕充满整个车厢,照在聂如海背上可怖的伤口上,是箭伤,三个,都有毒。
箭头已经被强行拔出,皮肉被倒刺带出,往外翻卷着。
覃沧月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一口气没上来,眼泪大滴大滴砸下来。
聂如海似乎知道她会如何反应,额头抵在褥子上忍着疼,还在安慰覃沧月:“月儿,别怕,不疼的。”
“嗯,我不怕。”覃沧月抹抹眼泪,咬紧唇,她在伤兵营是见惯了皮开肉绽的,什么样可怖的伤口她都处理过,缝合过。
她知道自己不能紧张,不能害怕,手不能抖,不然聂如海会更受罪。
她咬紧牙关,将竹筒和匕首在油灯上烧,然后将竹筒扣在其中一个箭伤上,用吸力吸出里面淤血和毒素,然后用匕首割掉多余的烂肉,为了方便毒素彻底排除,她不能给聂如海用迷药,他得忍着刮骨疗毒之痛。
聂如海趴在褥子上,咬着褥子一角,硬生生忍着不发出痛呼。
覃沧月眼泪哗哗止不住,咬紧唇也硬生生忍着不发出声音。
终于三个箭伤处理完,敷上疗创散,包扎好,聂如海已经昏死过去。
覃沧月用棉被将他盖住,将事先熬好装在水囊里的疗伤退烧药抱在怀里捂着,等他醒来可以喝,不那么冰凉。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车内油灯即将燃尽。
马车在湿滑的山路上颠簸,摇摇晃晃。
覃沧月这一连十几天的奔波焦急此刻终于得到缓解,靠在车厢一角昏昏欲睡。
她是被冻醒的。
聂如海有伤,她怕自己会碰到他伤口,所以没敢靠近他,只在车厢一角抱着冰冷的水壶和衣而眠。
她醒后,先伸手探了探聂如海额头,他正在发烧。她将水囊凑到他唇边,给他灌了些药,扯开棉被一角钻了进去,她实在太怕冷,她小心翼翼缩在棉被最边缘,又抱着水囊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次醒来,她背对着聂如海,被聂如海搂在怀中。
她动了动:“你的伤。”
“你发烧了月儿。”聂如海低哑的声音中透着心疼。
“你先松开我。”覃沧月微微动了动。
聂如海依言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她爬起来去摸了摸聂如海额头,已经不怎么烧了,太好了。
她把一直被她抱在怀里暖着的水囊打开凑到聂如海唇边喂他喝了药,然后检查他背上伤口,还好,也许因为天气冷,恢复还算顺利,她又帮他换了药,重新包扎。
然后打开车门探出头,问到哪了。
再过一天,就可以到牡丹镇了。
覃沧月拎着一个食盒再次进到车厢里。扶聂如海坐起来吃饭。
“这是要去哪?”聂如海问。
“去牡丹镇。”覃沧月回答。
“去牡丹镇,为什么?怎么不直接回军中?”聂如海纳闷。
“牡丹镇现在属于三不管地带,我们得去那住几天。”覃沧月回答:“现在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去襄南军领地。”
“这……?”聂如海凝眉:“你另有安排?”
“既然只有少数追兵追击你们,可见李思远并没有发现你身份,不然他就是仗不打了,也会布下天罗地网来抓你的,毕竟抓住你一个,可比跟几十万大军打仗划算多了。”覃沧月分析道。
聂如海叹气低头:“他确实没看出我身份,我是扮做庞辉的人去的,但我也没刺杀成功。”
“既然这样,就更不能往军中去了。”覃沧月道:“我安排你留下的两位将军,带着花车去了风吟郡。那里现在是成西军领地。”
“这……?”聂如海听得一头雾水。
“是这样的。你们那三匹战马上绑了三个黑衣稻草人,追兵追上后肯定会折回来。那三辆花车上有暗格,有三个军士换了你们衣服躲里面,追兵少不得沿路盘查一番,我交代他们,遇到盘查就快跑,吸引他们注意力,让他们去追,然后跑不动的时候就反击,杀,他们若看到他们追的黑衣人从车厢暗格跳出来,肯定更相信自己判断,肯定会让人趁机突围回去汇报的,到时候,成西军扮做庞辉的人去刺杀李思远,意图挑拨三江军内讧的罪名就坐实了,我们就坐等收渔翁之利吧!”覃沧月慢慢解释着,往聂如海嘴里喂着肉粥:“我们为什么不急着返回军中呢?就是以防万一,万一被人看破是我们搞鬼,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的,所以,往哪去都不能往襄南军领地去。就比如现在这辆车,外面看就是拉满货物的货车,我们下车后他会继续去卖货,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我都安排好了,我们就先偷闲几日吧!”
聂如海怔怔看着覃沧月一会儿,欣慰笑道:“月儿啊!你聪明起来真可怕啊!幸亏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还不是为了你!”覃沧月噘嘴:“我本来是不想插手天下争霸的,无论谁胜谁负,都会死好多无辜的人。”
“月儿啊,可是天下动乱既起,置身事外也是一种冷漠,你懂吗?”聂如海伸手抚上她脸颊。
“懂,止戈为武嘛!早日平定天下,早日实现大统,才能早日迎来下个盛世。”覃沧月叹气。
“所以,这也是我为何愿意带兵打天下的原因。”聂如海缓声道:“我不想看到天下苍生奔波流亡,无家可归,我不想让你无依无靠乱世流浪,我每每想到你一个人随着流民队伍去硖州逃难,我的心就像刀绞一样疼,你那么孤独,那么羸弱,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不敢想象你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硖州的,你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那张松涛溟月图透出的苍凉孤寂,就是你当时心境的写照吧!我一想起这些都是我的疏忽造成的,我就自责的恨不得打死自己,你若在那途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当时他葬了鄢云姑娘后,反应过来把覃沧月一个人丢在了半路上,立即就返回去找,可是一直追到硖州都没看到覃沧月身影。他实际上比覃沧月要早到硖州好几日。
“其实,你离开前,我真遇到一个坏人。”覃沧月掩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