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他离开稍久一点,就会连磨带缠的非得带上她同行,而且隆中,他曾不止一次的缠着要覃沧月和他一起回去。这次圣上传唤他回去,他竟然只字未提要带覃沧月同行的事,只说最多一个月,必定回来,嘱咐鄢柳好好照顾覃沧月。覃沧月知道,带着她,或许会耽误行程,他可能有急事需去处理,耽误不得。“这场雪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也不知道他们路上……”覃沧月叹口气,心头有些堵,她摇摇头,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是自己从未答应过他随他去隆中,他当真放下她自己回去了的时候,她又没来由的失落,惆怅。
“姑娘放心吧,大帅他们轻装简从,算算时日,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鄢柳贴心的安慰她:“外面风大,姑娘回屋吧!”
“我总觉得心里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覃沧月看向鄢柳:“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感觉,可又毫无头绪。”
“姑娘就是担心大帅。”鄢柳扶着她手臂:“大帅从来没有离开姑娘这么久,而且去哪都带着姑娘,就连去远一点的军中巡查,需三四天,都磨着姑娘同去,这次一去千里外,而且,而且没提要带姑娘同行,所以姑娘心中没底罢了。大帅对姑娘的感情世间少有,就连戏本子里都没这样的,所以,姑娘您放一百个一万个心。”
“我……”覃沧月心中咯噔,人常说旁观者清,鄢柳这番话确实比她通透许多。聂如海只是奉旨回隆中,而且带着的人马都是精锐,他自己武功也是卓绝少见,他的安全自是轮不到她来操心。
覃沧月随鄢柳返回室内。室内燃了多个碳炉,温暖如春。
覃沧月靠在躺椅上看书,鄢柳在她旁边煮茶,倒也慵懒惬意。
除了担心聂如海,覃沧月从没提过,这几个月,她一直也在担心小羽。有几次梦中梦到小羽浑身是血,被毒虫噬咬,她奔过去想要帮他,却怎么也驱不散如蚁群般前赴后继的毒虫,她吓得直哭,想找火把,四周又是一望无际的荒漠,什么也没有,呼救也没人能听到,她哭着惊醒,身旁聂如海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大手在她背上一遍遍安抚,却从没问过她梦的内容。她在他面前愈加不敢提起小羽,怕他难过,怕他生气。
几天后,外面雪越下越大,风却渐渐停了,排山倒海的呼啸声没有了,覃沧月过得有些晨昏不分。她举着一把油纸伞慢慢踏雪走到船舷边望着远处银灰天幕下的蕲水。她知道,襄南军和三江军已经开战多时,只是这里是后方,离交战之地有百余里之遥,她不可能看得到。
茫茫蕲水,一片朦胧。
她独居船上,完全与世隔绝。
聂如海和小羽都不在身边。
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明显,噩梦也发的越来越频繁。
她模糊记得惊醒前,四周围绕着的是一派祥和喜庆,大家似乎都很高兴,她在船舱内都能听见大家猜拳行令的声音,穿了一身鲜艳红衣的聂如海醉醺醺的跑进来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温言软语说着情话,还劝她出去一起喝酒,还未待她表态,下一刻就看到一柄明晃晃的剑尖从聂如海背后透体而出,在离她心窝只寸许的地方,颤巍巍发着幽光滴着血,她刚想喊,却看到刺中聂如海的人,是满脸怒容的小羽,她喊声卡在喉咙里,她若喊人来,小羽也必死无疑,她眼睁睁看着聂如海满眼不舍的往地上倒去,她感觉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一口血吐出,她坐了起来,原来是一个梦,梦而已……
她摸了摸唇角,指端沾了一抹艳红刺目。
浑身冷汗已将衣衫湿透。
她坐在原处,失魂粗喘好久。
心是空的,脑中是晕的,眼前是黑的,浑身是抖的,卧房是静寂的。
侧耳倾听外面,也是静的。
她换了一身衣服,拉开门。
雪片如鹅毛,悠悠安静的飘落,好像在空中跳舞,怡然自乐。
她拿过一把油纸伞,慢慢踏着厚厚的积雪朝船舷走去。她需要呼吸一下冷空气,舒缓一下心头的胀热,疼痛,窒闷。
隆中,枬阳宫。
聂如海身披刺金黑狐领大氅,捏着一壶酒,站在皇宫最高的碉楼遥望远方一望无际的雪海。铅色的云压的很低,静默飘飞的密密匝匝的雪将天地连成一色,苍苍莽莽。
他奉旨回来多日,成西王派来的使者还在不依不饶,虽没明说,但言下之意就是催促两军及时联姻,共御外敌。
眼下襄南军和三江军战事胶着,多次短兵相接,谁也拿对方没辙,成西军这边却陈列了多条困难,一再推迟军粮供给。
皇兄诏他回来,就为商量怎么顺利解决这件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教训谁都懂,成西军不可能不懂。
襄南军顾忌这点,不把成西军完全拉下水的情况下,是不敢孤注一掷和三江军背水一战的,这也是战事一直胶着的重要原因之一。
自古兵不厌诈。聂如海又是用兵的行家。如此简单的事情,他自然知道怎么解决,可他不想这么解决。
襄南王对于他如此反应也是纳闷不已。若说用兵,用计,他这个义弟可从来都没含糊过。这次怎么就拧上了?何况成西军第一美人玉姝公主愿意和他联姻,怎么算也不是他吃亏啊,纵使他还对以前那个害他失魂落魄的女子念念不忘,可那女子失踪多时,当时他这个义弟失魂落魄,醉卧街头,只剩下半条命,还是被一个熟人偶然撞见才给送回来的。事情毕竟过去那么久了,他也从伤痛失魂中走出来了,一心寄于战场,为襄南军立下了赫赫战功。倒是曾听说他在前方又闹了几场大事出来,他曾怀疑,莫不是曾害他义弟丢了魂的女子找回来了?就算找回来了,自己养在身边做个侍妾,已经得到了,也不耽误现在娶公主联姻的事的。明明是很容易解决的事,他怎么就拧巴的商量不通了呢!
壶中酒喝完了,聂如海还不想离开。
皇兄多次告诫他,身居高位,婚姻已由不得自己做主。即便他已经有了意中人,也得等解决了三江军这个大麻烦再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安抚成西军,让他们安心,放心,按时供应军粮,可以的话,再进一步商量向他们借兵。
总不能襄南军傻乎乎的孤注一掷,完全不考虑成西军在后方的威胁。到时候襄南军和三江军两败俱伤的时候,让成西军坐收渔利。更何况,淮夏以北,还有夙岳余部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南下收腹失地。
道理聂如海自然都懂。
即便他娶了公主,也只是众多环节中的一环,起不了决定性作用,但,这一环也是势在必行。
楚天雄被他一再拒绝的发了火:“当初初谈合作的时候,使者可都跟我说了,你对于娶公主是很上心的,还曾许诺要亲自前去下聘,这才多久,怎么态度就这样了?难不成,你身边出现了什么狐狸精?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把朕的开国大将迷的这么五迷三道,军国大事都敢当儿戏。信不信朕赐她一杯毒酒?”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聂如海在这种时候怎么敢把覃沧月抬出来,他皇兄,圣上,不真下旨赐她一杯毒酒才怪了。
在他这个义兄眼中,男女之情再深刻,也不如自身名誉,家族名誉重要,比如鄢云姑娘。鄢云姑娘离开他,他虽伤心落寞,却从未派出一兵一卒去襄助,后来鄢云姑娘死了,他也从没再提起,倒是他这个做义弟的,千里追踪,最后还亲手葬了鄢云姑娘。
更何况军国大事。
他对他自己深爱的女子尚能说忘就忘。
对于别人,更不用提。
他本来还想,有一天,带覃沧月回隆中,请圣上为他们赐婚。
现在都不敢再提了。
聘礼已经准备好,圣上下旨,令他择日亲自去御都下聘,以昭襄南军和成西军的秦晋之好。最好让天下人都知道。
他不想去。一点都不想。倒不是怕月儿会生气。他总觉得,他是要卖身换军粮,好像一个青楼的花姑娘。
让天下人都知道,襄南战神和成西美人喜结连理,知道这两派正式联盟,不分彼此,自然实力大增,三江军会闻风丧胆,夙岳余部也不敢轻举妄动,本来心有疑虑的各地流民也会首选投靠,多么一举多得的事情,只不过举手之劳。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比谁都懂,可作为当事人,他却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