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觉得很委屈,很无助,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她一无所有,什么也不会,走个路都会迷路。浩浩人间,茫茫烟海,她要做什么样的自己呢?她能去哪呢?
无线的风筝,反而不知道前进的方向。
心无挂碍,真的就是自由了吗?
她咬牙轻颤,泪水簌簌。
“你醒了?你怎么了?”一个沙哑的男声轻轻的响在耳边。
覃沧月一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阴暗茅屋的草榻上,正被一个人从背后紧紧搂在怀里。
覃沧月又是一惊,侧身回眸去看紧贴在自己背后的男子,是救了自己,自己又救了的那个脸上还带着青紫淤痕,着一袭单薄精绣华美素衫的俊逸男子。
男子看到覃沧月充满泪水略带惊恐的大眼睛,似忽然发觉不妥,赶忙抽回手,挪开靠在覃沧月背后的身体,讪讪道:“姑娘别误会,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姑娘病的沉重,在下,在下……”
覃沧月垂眸沉吟了一下,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把披风给了他,她自己缩在一角冻了一夜,肯定是受凉发烧了。他醒来又救了她。她记得之前明明是在山洞里的,覃沧月再次环视四周,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哪里?”
“这是无暇郡郊的一处猎户草房。在下聂如海,承蒙姑娘相救,敢问姑娘尊姓大名?”聂如海起身立于床前,拱手道。
“无暇郡郊?”覃沧月坐起身,呢喃道。
“是啊,前两日牦苏人突袭清溪城,无暇郡紧闭城门不让流民入内,在下只能暂时找到这个偏僻草屋安置姑娘了。”聂如海解释道:“在下实在找不到药,更没有大夫,看姑娘你抖的厉害,所以,所以……”
覃沧月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或者,姑娘打算去哪?”聂如海沉吟了片刻又问道。
覃沧月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覃沧月能有什么打算,现在身处何地她都搞不清楚。
“你呢?你伤可好些了?谢谢你替我挡了那一棍子,不然我真死了。”覃沧月真诚的看向聂如海。
“我没事,好多了,也是姑娘你救了在下,不然在下在那山洞里,也真死了。”聂如海笑道:“不知姑娘可有家人亲戚,在下护送姑娘回去。”
覃沧月摇摇头:“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没有亲人了。”
“奥,原来是这样,在下接下来要赶回隆中,去寻兄长,姑娘可要同行?”聂如海问道。
覃沧月想了想摇头:“不了。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聂如海看了覃沧月好一阵,不放心道:“如今乱世,姑娘一个人……”
“没事的,我习惯了。”覃沧月微微一笑,她什么也不会,总不能就因为帮过他一次就拖着人家不放。人家也有人家自己的事情要做。
聂如海看覃沧月态度坚决,叹口气道:“那好吧,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覃沧月。”
“岑沧月?岑氏,可是清溪大族,不知姑娘和肃王常衡是什么关系?”聂如海问道。
“常衡是常氏子孙吧。”覃沧月心道:“为什么他会问我和常衡什么关系?”
覃沧月想起李崇义说过肃王母族姨族皆在清溪城,难道……
“我是庶出,和肃王没有关系。”覃沧月随口胡诌。
听在聂如海耳中,就是岑沧月是岑家庶出小姐,自然和常氏夫人不睦,或者说不定还有怨,当即表示道:“原来如此。是在下冒昧了。”
简单用过饭后,聂如海提议道:“现在从清溪城涌出来的流民进不去无暇郡,他们有些绕道往硖州方向去了。我要去隆中,正好途径硖州,不如我先送你去硖州?”
覃沧月想了想点头:“那就有劳聂公子了。”
覃沧月硕大的蓝狐斗篷另一面是月白素色锦缎男装制式,覃沧月身板挺直,气度欣雅,挽了一个男子发髻,戴上风帽,也看不太出男女。
山路蜿蜒,积雪被三三两两经过的流民踩成了泥泞,湿滑不堪。聂如海脚程快,覃沧月几乎一路疾走才勉强跟上。
覃沧月为救聂如海,在山洞中将自己御寒的蓝狐斗篷给了聂如海,自己却感染风寒病得沉重。此刻风寒也并未痊愈,她只是咬着牙坚持,背后早已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腿脚发软。
聂如海察觉了她的异样,停下脚步:“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休息一下吧!”
覃沧月深呼一口气,点点头。再逞强下去,自己怕是下一刻就会晕倒。
此时兵荒马乱,也无处去租车买马,只得步行。覃沧月知道自己走的慢,怕会是耽搁了聂如海的事,有些歉然:“聂公子若有急事可以先走,我跟着流民们一起去硖州没问题的。”
聂如海放眼看了看四周零零落落的流民,微笑道:“姑娘多虑了,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姑娘先在此休息,我去打探一下消息。”
聂如海扶覃沧月在路边一块大石上坐下,转身去向过路流民们打探消息。
覃沧月靠着石头旁一棵干枯的树干闭目养神。
举目无亲,茕影飘零的感觉实在坏透了。
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该去哪,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后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坐井观天太久了。
辽阔对于她来说是无尽的陌生和无措。
出宫之前,她做了无数的假设,想着自己若有一天可以活着走出那座凄冷的牢笼,一定要如何如何。可是现在真的走出来了,她发现,现实跟她设想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前路茫茫,走一步算一步吧,只要还活着,就多看几眼这个世间,这是她目前仅存的目标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山道上原本只是默默走路的流民忽然躁动起来,好像一股清新的风忽的吹散了凄哀的氛围,他们又找回了生命的鲜活。
流民们开始朝一个方向涌去。
即便见过了更惨烈的杀伐,也不妨碍他们对看热闹高度的好奇心。
覃沧月睁开眼睛,往人流攒动处张望了一下,什么也看不见。冷宫多年的生活,对她的性情不是没有影响,就比如好奇心,她就少的很。
在深宫内苑,好奇心真是一把最好的自杀利刃。
她经历了几次身边亲近宫女太监全被换掉,然后悄无声息没有了踪迹后,彻底学乖了。
她母妃去了,父皇避她如洪水猛兽。虽然这样,后宫里的人也没人胆敢来主动找她麻烦,除非她自己亮出自己的软肋,引别人来攻击。
照说她一个不受宠,乏人问津的公主,根本对任何人造不成困扰和威胁,但深宫,充斥着阴谋的地方,她稍不留神,便成了人家棋局上的一子。没人敢动她,但她身边的人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多少次痛定思痛,将她年幼旺盛的好奇心泯灭在成长的疤痕之下,直到最后连余烬也冷透。
覃沧月刚想继续闭目养神,一只冰凉的手从斜刺里伸来,一把握住了她尖削的下颚:“美人儿,你一个人吗?”
覃沧月吃惊的转头望去,是一个三十来岁满脸猥琐笑容的男人。
男子见覃沧月望着他,趁势松开覃沧月下颚,揽上覃沧月肩膀:“你看这天冷路滑的,流民遍地,你一个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儿独自上路,该有多危险啊!本公子有马车,你要去哪?本公子送你一程可好?”
覃沧月顺着他手势,果然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古朴的马车,赶车的车夫坐在车椽上,正眯眼笑着看着这边。
覃沧月心里打鼓,总觉得这主仆俩看起来不像好人,虽然他们长得标志,穿的也算华贵。
覃沧月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过路的流民都被吸引去看打架了,聂如海也毫无踪迹,便微笑道:“公子真的可以捎带我一程?”
“哎?别说一程,十程百程也不是问题呀!”那男子见覃沧月如此好骗,心底悄悄乐开了花,赶忙摆出一副乐善好施,道貌岸然的样子。
“我妹子去看打架了,能不能也捎上她?”覃沧月眨着大眼睛讨好的问道。
“你妹子?”男子怀疑的看着覃沧月。
“是啊。”覃沧月面不改色继续编:“我妹子比我小两岁,好奇心重,听说有人打架就跑去看,我们的包裹细软都在她手里呢。”
“你们两个姑娘,没有家人陪同吗?”男子似有所动,又不太放心的试探道。
“没有。我是逃出来的妾,我妹子来接应我的。就我们俩相依为命。”覃沧月黯然欲泣。
男子赶忙轻拍她后背,腻声安慰道:“美人莫要伤心,在下也捎上你妹子就是了。走,在下陪你一起去寻你妹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