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溜的念头只得暂时作罢,覃沧月没来过民间,虽听奶娘说起过平民烟火,市井商贸,毕竟不曾亲眼见过。她正好趁此机会好好观察一番,免得贸然入世,处处露拙。
沿途所见,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国破家亡,疮痍满目,虽不至于人声鼎沸,但往来叫卖的贩夫走卒也比比皆是。
覃沧月在李崇义的陪同下慢慢前行,她本不是蹦蹦跳跳的懵懂少女心性,何况这完全陌生的人和地方。
所以,在三十多岁,阅人无数的李崇义眼中,她更符合他心中对神明的描绘。不仅外表绝尘脱俗,性子也足够沉稳大气,目空一切,有股子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从容气度。
不远处传来打斗声,随身跟着的护卫们马上警觉,缩小保护范围,将覃沧月和李崇义围在中间。
李崇义不动声色做了个莫要轻举妄动的手势,侍卫们会意,慢慢退开一点,覃沧月看了看李崇义,意思是去看看,李崇义微笑点头:“去看看。”
见街头人群不但没有四散奔逃,还越来越多的慢慢围拢过去,李崇义道:“看样子是市井小民斗殴。”
覃沧月见人群混乱,再次动起了要开溜的心思。
她在李崇义的护卫下往里挤,眼角余光观察着身边被挤散的护卫。
人群中传来一声询问:“谁知道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本来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安静,大家都等着看有没有人能给简单介绍一下这场热闹的前因后果。
果然,有是非的地方就有百晓生一样的人存在,马上有人开始讲解:“这不鸿记米铺的大公子纳妾,有人来抢亲,说是替他大哥来求女方回心转意,人家女方都明确回复了,无论如何,嫁定了这鸿公子,不会跟他走,结果这人纠缠不休,就打起来了。”
“哎呀,鸿家在这清溪城财雄势大,谁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他家抢亲?”人群又是一阵沸腾,好奇心驱使他们更想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有如此大的魄力。
覃沧月一个不慎被人猛推一把,踉跄着冲进人群内围,李崇义一抓,抓住覃沧月的蓝狐披风一角,又从手心滑走。
覃沧月被这一带之力缓了冲势,才没一头栽进正在打架的一群凶神恶煞,身着喜气红装的打手怀里。
其中一个打手抡起的木棍却正朝覃沧月头顶砸来。
覃沧月浑然不知。
咔嚓一声脆响炸开在覃沧月头顶。
覃沧月抬起头才发现,是正跟打手们对垒的那个二十来岁脸上已经挂彩的衣着颇为华美的俊逸素衫青年,用手臂硬生生帮她挡住了这当头一棒。
木棍折断,那青年的手臂也垂落下来。
不等覃沧月反应过来,气势汹汹的打手再次袭来,青年揪住覃沧月衣领猛然一带,将她推入对面人群,又开始和打手们对垒起来。
覃沧月在拥挤的人群中好容易站稳脚跟,回头已经被人群遮挡,再看不到场内打斗的场景。覃沧月此刻也顾不得太多,手脚并用挤出人群,将披风摘下反过来披在身上,装束立刻变了一种风格,回眸瞧了一圈人群,李崇义和护卫们还在人群中上蹿下跳的四处张望着。
覃沧月拐进身边一条小巷,边走边扯散自己长发,重新绑了个市井男子发髻。
听李崇义讲,这接下去几座城池,一直到湘赣,都是他的地盘,是不是,至少,自己不能待在这座城里,不然他手下那么多兵卒,封城抓自己还不是太难。
覃沧月向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打听了最近的城门方向,脚下片刻不停的往城外奔去。
据老大爷说,西城外官道狭窄,多是山林小路,城里猎户樵夫多从此出入。
往西二十里有一座小镇,保华镇。
可以先去那躲躲。覃沧月心头盘算着。
覃沧月躲在城门边的大树旁观察了一阵,鼓起勇气走向城门,没想到很容易就混出城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
天逐渐黑了,她却在山林里迷了路。
兜兜转转半天,覃沧月仰脸望天,星月无光,只有地上积雪散发莹莹冷芒。实在没办法辨认方向,为了不冻死,只得暂时找个避风的山洞将就一晚,待天亮了再说。
她又摸索了好一阵,总算找到了她曾途径过三次的那处岩洞,也不敢生火,慢慢摸索进去,找一个角落蹲下。
她靠着凹凸不平的山壁,刚迷迷糊糊想睡着,猛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个虚弱的人声:“水……”
她浑身的汗毛瞬间被吓得炸了起来。感觉心跳漏了好几拍,就差大叫一声跳起来了。
她哆哆嗦嗦半天,颤声问:“谁?”
没有人回答,好像刚才那一声只是她的幻觉。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绝不是幻觉。
她想起来老大爷说这边经常有猎户樵夫出入,难道是受伤的猎户或者樵夫?
她壮着胆子,摸出腰间小巧的火折子吹亮,一步一挪的往洞穴深处探看。
一块黑色的岩石边,半靠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看样子已经昏迷。她认得他这身衣服,正是下午在城中打架抢亲那个人。他还替她挡住了当头一棒的
覃沧月深吸几口气,给自己壮胆,又靠近一点,弯腰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还好,只是有点微弱,还活着。
覃沧月平复了一下呼吸,直起身,继续举着火折子往洞穴深处探视。
山洞洞口不大,覃沧月没想到洞穴居然还挺深,幸好里面也再无其他人。
她放下心来,又走回男子身边,掏出自己随身的小水壶给他喂了点水,心想自己亲眼看见他伤了一条手臂,他身上肯定还有很多伤,又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这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调养用的,应该对他的伤会有帮助吧!
她去洞外折了些枯枝,在洞穴深处燃起一个火堆,又跑去洞口观察,看火光确实不会透出洞外,才放下心来去帮男子褪了衣服,检查伤势。奶娘是医女出身,她也跟着学了些,多少懂一点,虽然是第一次出手。
男子只在她处理他伤臂的时候皱了皱眉,别的再无反应。
覃沧月处理完男子伤势,又给他喂了一点水,发现他在颤抖,伸手一模额头,原来是烧的厉害。
覃沧月将自己的蓝狐斗篷和男子的衣物都给男子盖在身上,自己则缩在角落里火堆后面抱膝休息。
迷迷糊糊中,覃沧月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额头,可她眼皮子重的似有千钧,脑子昏胀胀的痛,接着有人捏着她双颊灌水给她喝。
迷迷糊糊,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皇宫灯火通明,香气四溢,皇宫一隅的冷宫里清苦寂寥,她只敢扒住门缝儿往外看。
从小到大她被无数次警告,不能擅自跑出这扇门,不然她身边的人就得被换掉,就得被处死。
她记得自己从没有觉得那样的生活是痛苦,是煎熬,她似乎生来喜欢那份平静。
奶娘经常抱着她唉声叹气,悄悄流泪,给她讲她母妃当年的风光。
她想象不到。
更茫然懵懂。
她只知道,是父皇杀了母妃,幽禁了她,从此便父女永隔,再不相见。她等于也没有父皇了。父皇,母妃都没有了。她只有她自己。
天地辽阔,她只属于这个院落。
她不记得那天是什么盛会,皇宫里大摆宴席,歌舞升平,热闹了一夜。她宫里也被分封了几道点心。
她吃着美味的点心,忽然就有了怨恨。
如果母妃没有被父皇赐死,如果她没被丢进这无人问津的宫苑,是不是外面那些纸醉金迷,美味佳肴,每天也都有她的一份儿?而不是等到什么盛典,才有机会被分发几样果点?
她想离开这里,离开皇宫,她不想做什么囚笼里的公主,她不想跟父皇再有任何关系,他赐死了母妃,对自己不闻不问多年,她不想看见他。她只想做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