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耗下去。
又是一个傍晚,安营扎寨,垒锅造饭。
后勤营众人忙活到半夜才停下来。
一名兵士从前军营里飞奔而来,一把揪住覃沧月身边坐着的黄军医,急道:“军医,军医,快,大帅命你快快去内营。”
“出什么事了?”黄军医被他拉着跑,险些跌倒,一把甩脱他:“你说明白点,我好准备药材啊!不会是大帅有什么不舒服吧?”
“啊呸。”那兵士赶忙啐了一口:“别胡说八道。是一个囚犯。”
“嗨,一个囚犯而已。”黄军医气道:“你至于着急忙慌的吗,差点把老夫摔个跟头。”
“不,不,不,是大帅很看重的一个要犯,我劝你快点的吧,他若死了,我可不保证大帅会不会要你的命。”那兵士语速飞快竹筒倒豆子似的。
黄军医闻言也不敢怠慢了,赶忙冲覃沧月吼一嗓子:“小哑巴,扛上我的药箱,快点,我先走一步。”
覃沧月本想躲掉的,刚轻轻走到帐篷门口,听黄军医这一嗓子,无奈只得去拿了药箱,远远缀在奔跑的二人后面,往内营跑去。
军营这么大,一个不起眼的小兵要遇到大帅的几率还是很低的,所以覃沧月也不是特别担心。何况她也听到了那兵士说是要去给一个重要囚犯看病。
内营重地。
把守森严,巡逻卫队一列列踏着整齐的步伐,拿着明晃晃的钢刀不时从扛着沉重药箱的覃沧月身边经过。
覃沧月有点紧张,脚步不敢稍慢,生怕一个不慎跟丢了黄军医的身影。
前面一个灯火通明的帐篷,外面围了一圈镇守的士兵。
黄军医被那兵士拉着直接奔入帐内。
覃沧月拿不准里面都会有什么人在,没敢贸然跟进去,只扛着药箱在外面侯着。
不一会儿,里面果然传来聂如海愤怒的声音:“必须救活他,不准他死。”
“是是”后面是黄军医哆嗦的应承声,底气明显不足。
覃沧月往帐门边的暗影处躲了躲。
“还好还好。”只听黄军医似乎松了一口气:“只是失血过多,还有救。”
接着帐门被撩开,一袭月白中衣,满面怒容的聂如海带着他的近卫们走出来,没有多看身边人一眼,径直离开了。
覃沧月暗暗松了一口气。
扛着药箱走进帐内。
帐内灯火通明,血腥味夹杂着腐臭味。
中间地上放着一个铁笼子,笼子里四仰八叉绑着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全身上下的衣服上布满鞭子撕裂的破口和血迹,纵横交错,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黑衣人蓬头垢面,看不清长相,嘴里塞着一团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四肢被死死绑缚在笼子四角,只有臀部勉强着地,看起来就承受了极其巨大的痛苦。
需要军医救治的伤口在黑衣人上臂内侧,看上去是被什么撕咬过,一片血肉模糊。
覃沧月就地打开药箱,把护创散拿出一瓶递给黄军医,黄军医小心翼翼的帮黑衣人敷药包扎。
黑衣人全程一动不动。
上臂内侧的肌肉极其敏感娇弱,平时捏一下都会很疼,何况被撕咬到这种程度。覃沧月看着那伤口都觉得膝盖发软,她真怀疑黑衣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黄军医为他包扎好,一旁守着的兵士马上把铁笼子门锁好。
黄军医好奇的看着铁笼子,问拉他来的那个兵士:“这个,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儿啊?”
“你居然不知道?”那兵士惊奇的看着黄军医,好像黄军医是个异类。
“我应该知道吗?”黄军医摸着胡子歪头思索。
“一个多月前,大帅号令颍川全城掘地三尺疯狂搜寻一个女子,至今也没找到。你还记得吗?”那兵士问黄军医,黄军医点头,那兵士继续道:“可是大帅抓到了那女子的一个朋友,呐,就是他,还全城张贴告示威胁那女子主动回来,后来干脆拉着这个人游街,当街鞭打,凌虐,想激那女子现身,还是一无所获,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你居然不知道吗?”
黄军医摇头:“那时候我们后勤营忙的脚不沾地,哪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没听说,不知道啊。”
在一旁默默收拾药箱的覃沧月听到这里,一颗心忽的提到嗓子眼儿,她死死盯着铁笼子里完全辨认不出样貌,狼狈不堪的黑衣人,心头咚咚直跳,这,该不会……该不会……
覃沧月趁众人都没注意她,悄悄蹭过去,伸手去拨那黑衣人盖住面容的乱蓬蓬的头发。
眼泪瞬间决堤。
韩山羽,是韩山羽,竟然真的是韩山羽。
他已经被折磨的瘦脱了相。
苍白脏污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仿佛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覃沧月颤抖着手拿掉塞在他口中的破布。
他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
“别动,小哑巴,他会咬人的!”这时有兵士注意到到覃沧月举动,赶忙喝止:“他连自己都咬,他是疯的。”
覃沧月充耳不闻,颤抖着手指压上他颈侧动脉,情绪瞬间崩溃大喊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小羽,小羽……”
哑巴开口说话,惊呆了帐中众人。
不过,很快他们反应过来,这个小哑巴是个女子,而且认识笼子里的黑衣人。
黄军医也反应过来,本能的想保护小哑巴,拼命抓住一个转身欲走的兵士急急恳求:“别,别去,别去……”
他哪里阻止得了,马上就又有别的兵士飞奔去汇报大帅了。
铁笼中的韩山羽被这一连串动静吵醒,缓缓睁开眼睛,他双目空洞无神,对着趴在笼子边上,一手抚着他脸颊哭喊的襄南军士兵打扮的瘦小人影看了好久,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是真实的,他又气若游丝的问了一句:“月儿?是你吗?”
“是我,是我。”覃沧月已哭成了泪人,对于周遭变化完全不察,她已被兵士们包围在中间,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指着她和笼子中的韩山羽,黄军医急得直跺脚,无奈他也被兵士抓住,想过来拉一把小哑巴提醒他也办不到。对于韩山羽的情况她却非常敏感,听到韩山羽说话,她赶忙用袖子擦擦眼泪,将脸紧贴在铁笼子上:“小羽,小羽,你感觉怎么样了,小羽,你怎么会在这的小羽,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韩山羽脑子已经清醒,看覃沧月这副模样,就知道聂如海还没有找到她,但她这么一闹,肯定就暴露了,不禁埋怨道:“月儿,你真傻。我不该让你看到我的。”他也是担心覃沧月跟着聂如海会不会吃苦受罪,才一直跟着聂如海的队伍的,也因此覃沧月一失踪,聂如海便轻易抓到了他。
“小羽,小羽……”覃沧月自责又心疼,哭的泣不成声,只是一直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竟是真的。
围着覃沧月的兵士们忽然都退了出去。
趴在笼子边上的覃沧月被人一把拎起。
覃沧月抬眸,对上的是聂如海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他眼中喷着怨毒的火焰怒吼:“你还知道出现?你还知道出现?若不是为了他,你是不是打算躲我一辈子?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吗?为什么,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为什么骗我?……”
他抓住她双肩一阵猛烈摇晃,晃的她完全找不到脚的着力点,像个被他拎在半空的木偶,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他摇晃的支离破碎。
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她的委屈,她的愤怒,都在这一刻被摇晃到支离破碎。
她所追求的自由,她想摆脱的桎梏,她以为的委屈,在小羽受苦受难的基础上,都再也不值一提,什么憎恶男女地位的不公平,什么她不要和多少女人共侍一夫,什么天高海阔,想去哪隐居,如果这些都要建立在小羽的流血牺牲上才能得到,那么这些对她而言都再也不值一提。
她不反抗,任他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