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斜刺里冲出一辆马车,驾车男子看到她的时候紧急勒马,但终究迟了一步。
她被撞飞出去,狠狠落在烫热的石板地上,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一动不动了。
驾车男子跳下车,慌忙跑去查看,瞬间吓得屁滚尿流:“死,死了……”
他惊慌失措的跌坐在地上,不停发抖,低哭:“怎么办,怎么办……第一次帮爹送菜就撞死了府上的丫鬟,怎么交代……死定了,死了,死了,死了……”
他缓了半晌,壮着胆子四处打量,见并没有人看到他,干脆一咬牙,一跺脚,把覃沧月搬到拉菜的板车上,用盖菜的帆布盖好,颤颤巍巍提心吊胆的驾车离去。
他没敢回家,直接拉着覃沧月去了城西坟岗。现在全城戒严,出城都会被严格盘查,他自然不敢拉个死人明目张胆出城,万一被识破,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他只能冒险把覃沧月扔在城西坟岗。
谢天谢地,这里居然有个挖好的大坑,里面码放着几层没救治过来的伤兵尸体,还没来得及掩埋,为了不引起怀疑,他手忙脚乱的扒出底层一个士兵的军服胡乱套在覃沧月身上,把她发髻扯散,随手挽了个男子发髻,看了看,还不放心,又抓起一把泥土把她脸抹脏,最后把她推进深坑里,才慌慌张张逃也似的驾车跑了。
不知过了多久,带着热度的泥土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覃沧月本能的伸手去挡。
紧接着是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惨叫:“诈,诈尸啦,啊……”
覃沧月坐起身来,摇着头,用手拍打掉满头满脸的泥土,睁眼看去,此时大概酉时三刻,自己和一堆死去的士兵叠放在一个大坑里,坑外拿着铁锹的士兵们正满面惊恐的看着她。覃沧月出宫以来,也见过不少死人,所以她并不怎么害怕死人,相对来说,她更害怕陌生的活人。
“诈什么尸!”一个胖乎乎的中年汉子看了看坐在死人堆上脏兮兮看不出面貌的覃沧月,踢了他身边大惊小怪的士兵一脚骂道:“妈^的,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怎么把没断气儿的也给拉过来了,还不赶紧的给弄回去,不然让大帅知道了,你我都得掉脑袋!”
“是,是。”士兵们赶紧答应着跑开。
“小兄弟,你没事吧?”那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对着覃沧月陪笑道:“弟兄们疏忽,没发现你还活着,见谅,见谅啊!别怕,别怕,我马上让他们救你出来。你看在大家同袍一场的份上,就原谅了他们吧!”
覃沧月茫然的点点头。
她后脖颈和后心都疼的厉害。
她伸手揉捏着后脖颈,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到了这地方的。毫无头绪。她记得她正在路上走着,然后被什么撞飞了,再然后就不知道了。
她摇摇头,人算不如天算。
她本来还犹豫要不要离开那个府邸,没想到下一刻她就已经在这个鬼地方了。
很快,一个软梯垂落下来。
那胖胖的中年汉子跳下来,扶起她:“小兄弟,你能不能走?要不我背你上去吧?”
覃沧月活动了一下手脚,没问题,就是后脖颈和后背疼的厉害。倒不影响行动。
她颤巍巍的爬上软梯,被上面士兵们拉上去,直接抬上板车,还连连向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天热发昏,没发现你没断气。”
覃沧月摇摇头,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他们见覃沧月好像不会说话,也放心了几分,这样就不担心覃沧月会回去告他们一状了。
他们匆匆掩埋了那些尸体,推着覃沧月往伤兵营走,一路上讨好又歉意的不时帮覃沧月买些吃的喝的。
到了伤兵营,覃沧月才算领略到了战争的残酷。
在她记忆里,聂如海攻占这里几乎是悄无声息,易如反掌的。
可这伤兵营里到处躺的都是缺胳膊少腿的,还有奄奄一息的,各种扎着绷带痛苦*呻*吟的,更有不知道多少挺了好多天终究没有挺过去,被刚刚拉自己回来的士兵们推到僻静处去掩埋了的。
覃沧月被推到轻伤兵营帐,几名推她回来的士兵帮她找了个床位,热心的扶她过去躺下,还问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帮她叫军医过来看看,要不要帮她打水洗脸,换件衣服什么的,都被她一一摇头拒绝了,她抱拳做了个男子施礼的感谢姿势,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表示感谢他们把自己拉回来,请他们去忙他们自己的事情吧,自己这边没事的。
开始,覃沧月不洗脸是怕被认出来是女子。
后来不洗脸完全是因为顾不上。
覃沧月懂些医术。
她不忍看着那么多伤兵日夜煎熬在痛苦中等死,不由自主便承担起军医助手的职责,奔走于各伤兵军帐内。
被她救过的人都热情的喊她小哑巴。
她日夜与他们同吃同住,虽然劳累辛苦,但却很开心充实,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上存在的价值。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的聂如海,为了找她,几乎疯狂的将颍川城掘地三尺。
但凡伤势轻一点的伤兵也都被拉去轮班搜城找人了。
若不是黄军医看小哑巴身子弱,营里伤兵们也离不开他,八成覃沧月也会被派去巡城找自己。
覃沧月偶尔听到搜城回来的伤兵不无怨念的议论:“大帅这是怎么了,以前没听说他近女色啊,现在居然为了一个女子这么大张旗鼓,搞得满城风雨的……”
她以为他们说的是成西公主。
聂如海这么快就要和成西公主联姻了吗?覃沧月心想,自己走的也许正是时候,不然要怎么面对这件事呢?又怎么在他面前自处呢?
忘了吧。
不该属于自己的,惦记也没用。
她没日没夜奔波忙碌在伤重病患中,两耳顾不上闻窗外事。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
当初医治过有幸活下来最重的伤员也康复了,覃沧月又渐渐闲了下来。
三军开拔。
覃沧月所在后勤营在队伍中间位置。
覃沧月偶尔听到身边人议论,多少了解到一些,这是要去攻打三江军。
蕲水久攻不下,双方僵持多日战况惨烈。襄南王坐不住了,派聂如海亲自带兵去督战。
成西军承诺大量供应粮草。
但正所谓兵不厌诈。聂如海是诈过一次三江军的人,自然会提防成西军旧计照搬,坐等襄南军和三江军两败俱伤,他们渔翁得利。
这些覃沧月是不会知道的。
她只打算随大军出城后便找个机会开溜,然后天高水阔,想去哪去哪。
大军出了城,尽捡荒僻路径走,四周茫茫,荒无人烟。而且逃兵一旦被抓,必定砍头示众。
覃沧月是东踟蹰,西踟蹰,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总不能真跟着去前线打仗吧?
覃沧月坐在摇晃的货物车椽上发呆。
“小哑巴,想啥呢都愣神了。”黄军医坐在另一侧和蔼的提醒她:“这边路不好走,你可坐稳喽,万一颠下去被马踩到,你这小身板就报废了。”自从黄军医发现这个哑巴伤兵竟然懂医术,还机灵勤快,肯不遗余力的主动救治别的伤兵,他心里就把这个小哑巴当徒弟一样看待了,看他弱弱小小的,生活上也尽心尽力的多照顾他一些。
他们军医属于后勤营,小哑巴原来在什么营他也说不清,索性就把小哑巴直接收编进了后勤营。
他们不用步行行军,而是和一些生活辎重一起夹在队伍中间,可以蹭拉货的马车坐一坐。
覃沧月听到黄军医提醒,心头又是一阵惆怅,早知道不要表现那么积极,被这个黄军医看中,当了徒弟似的看待。如果她开溜,首先就瞒不住黄军医。
她放眼四顾,茫茫荒野,绿树掩映,草长莺飞。往哪跑会是安全的地方呢?真是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