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会面已经安排妥当，将在武藤少将的私邸进行。”
日军大本营参谋本部，竹内行男正站在参谋次长冢田攻面前，他当然知道冢田攻是顽固的鹰派，但他必须就日军在华前途发表自己的意见。就算不能成功，也一定要试一下才会死心。
“辛苦了，请坐。”对方点了点头。
冢田攻现年五十五岁，他曾是华中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的参谋长，直接参与指挥了南京会战，几次调转后，最终来到参谋本部接任次长。在回东京之前，竹内行男已经很明白他的立场，冢田是继续对华作战，并实施南进计划的极力推动者。反复考量之后，竹内把史秉南与冢田攻的会面安排在同样是强硬派的武藤章的别墅，想必冢田攻会满意吧。
两个人面对面对视着，都没有说话。
冢田有一种强大的气场，但竹内也倔强地坚持着，不肯示弱。
这次陆军与汪派警政部的会面是竹内一年多来努力的结果，不管冢田攻有没有兴趣，他作为在沪工作了近四年的对华情报负责人，必须促成这次关系到帝国命运前途的会面。
“冢田中将，最近听说国内谣言四起，说军方正在计划，一旦与美国决裂，便出动全部力量，大举突袭珍珠港。不知道参谋本部和军令部是有这样的意图吗？”
还是竹内先开了口。
“哦，”冢田攻的表情毫无变化，道，“这是谣言，现在欧洲战场还不明了，我们对美作战的时机还不成熟。”
时机不成熟？那就是确实有这样的打算？竹内行男心一横，道，“作为梅机关机关长和汪政府的督导者，我实在觉得，当下我们不能再扩大战争了。”
“暂时是不能扩大，目前外相在努力和苏联达成协议，我们北上或是南下，还要看德国在欧洲战场的表现和苏联对我们的态度。目前参谋本部和军令部比较一致的意见，是英美绝对不是我们的朋友。”
“恕我冒昧，我的意思不是有条件的等待，伺机扩大战争，而是现在应当尽力收缩战线，争取和重庆和谈，从支那战场上拔出脚来。”
冢田攻的眉毛皱了起来，道，“竹内君，我知道你在上海见过泽田，泽田也对我说，现在局势不稳、资源不足、运输也困难，恐怕难以支撑长期的战争消耗。这困难的确存在，不过，我好奇的是，汪政权是你一手扶植、又经过艰苦谈判创建的，也是经你推动，才获得了我们的认可，怎么，现在你要抛弃汪政权，决定对重庆进行和谈了吗？”
竹内行男摇了摇头，道，“汪兆铭是个有抱负、有声望的人，也有一定的能力，但是战争像这样陷入僵持，我们能给他的支持实在有限。而且他身边的人，除了一个周佛海和我带来的史秉南，多是无能之辈，要改良支那争名夺利、尔虞我诈的文官体系，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见效的。您也清楚，现在驻华各个部队都扶植了自己的代理人，汪就是再有能力，在这种情况下也难以施展。虽然我对他的努力是有信心的，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要想迅速的从中国战场脱身，还是要找到和重庆交流的渠道比较快。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多次向参谋本部进言，无奈每次都石沉大海。实在是惭愧。”
冢田攻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刚刚上任，不能为你的意见无人反馈负责，说到石沉大海，不知道泽田是怎么回应你的？”
竹内行男尴尬地笑笑，刚刚派驻上海任第十三军司令官的，正是上一任参谋本部次长泽田茂，这次启程前自己前去拜访的时候，泽田对自己的判断不置可否，不发一言。
冢田攻道，“竹内君，你不愧是军刀组的一员，眼界胸怀都是一等一的，你的意见，其实大本营里面也做过讨论，在我们进军武汉之前，大本营就收到了你的报告。”
“是的，我认为支那的中央政府转移到重庆以后，军方就难有作为了，因此，虽然我们的军力可以夺取汉口这样的中国腹地，但这无法左右战争局势，反而会给我们增添沉重的负担。那时候我的建议就是不如停止进攻，赶快与蒋方和平谈判，早日脱身。”
“而且你还说，那时中共和国民党还是对立的，以后说不定就联合起来抗日了。”
冢田攻站起身来，道，“我听说，本间雅晴中将也曾向大本营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也是你的手笔吧？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竹内行男也站了起来，道，“对不起，我当时还准备向多田参谋长进言，但是很遗憾，没能在中国战场遇到多田阁下。”
冢田又一次爆发了笑声，道，“竹内君，你做得对，作为情报官，向大本营建言是你的职责所在，只是你掌握的情报不够全面，不足以正确判断现在支那战争的局势。比如，支那人是不会真正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听说最近重庆的军队已经开始对日渐壮大的新四军下手了，不是吗？还有，现在德国在欧洲战场势如破竹，英美自顾不暇，苏联隔岸观火，对于我们来说，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没有了英美支持的重庆势力，气焰大减，而南亚的英法殖民地失去了宗主国的庇护，也都不堪一击！目前我们尚未明朗的，只是苏联和美国的态度而已。”
“在这样的大势下，只要我们应对得当，寻找机会将重庆政府一举击破，说不定支那事变就会很快结束，到时候，你也就不用为汪政府的未来烦恼了。”
“冢田中将……”
“哎，”冢田攻举起手来，示意竹内毋庸多言，“我明白你想说什么，现在国内支持战争，经济压力已经到了极限，这个情况大本营很清楚。不过，现在日本已经被绑上了战车，在陆军、海军这样旺盛的战斗意志面前，想要刹车停止，实在是太困难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我们不能通过迅速扩大战场获取物资，在支那和南亚的能源输送中止后，不只是军队覆灭，连本土的经济也将很快崩溃。”
竹内脸色铁青，目前本土百业凋敝，经济摇摇欲坠，但是陆军、海军的野心却在局部战争胜利的鼓励下日渐膨胀。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帝国已到全盛时期，但就是没有人愿意正视胜利背后隐藏着的巨大危机。
对无法说服大本营迅速结束支那战争，他已有心理准备，那么适时要拿出备用计划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那么，这次我邀请汪政权警政部负责人来日，是有另外一个计划。”
“我看过了你的构想，”冢田攻点点头，“专注于汪政权的稳固和发展，用支那人来对付支那人，是一个不错的方案。”
“是的，如果需要汪方面维护和平，必须赋予其一定权力，让其具有一定实力，我们才能得到喘息的机会。我将敦促汪政府尽力维持统治区的稳定，来配合大本营进一步的作战方针。”
冢田攻满意地点点头，“这次来的这个人是你选择的代理人吗？”
“是的，跟汪政府大多数官员相比，史秉南年轻而具有朝气，人谨慎果敢，具有极强的行动力，虽然不可避免也带有支那人难以合作、自私自利的恶习，但是确实比汪身边那些结党营私、互相倾轧的无能文官要好太多。而且这次的计划，其实也是他提出来的。概括地说，就是要加强占领区的基层动员，从根本上上铲除共产党和重庆分子的滋生环境，把已控制的广大农村和小城镇都牢牢捆绑在汪政权的身边，形成坚固而能共进退的堡垒。这样的工作，必须由支那人自己去做，我们的军方是无法承担的。”
“看起来，这个肃清计划，不仅仅承担军事上的意义，是有着完整的政治意图和构想的。”
“是的，这次我带他来东京，就是希望他能来向您当面汇报，以便您考量判断，是否我们要把这个计划纳入到对华整体战略中来。”
“扶植他？帮助汪政权站稳脚跟，解放我们的军力？”
“是的，这是我的建议，这次他提出的军政并进，剿抚兼施，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方针，我很认同。有了更大的权力和实力，史秉南也可以辅佐汪兆铭，更好地稳固我们的后方，同时对重庆施加压力。”
“那么，这个很有能力的人，会不会失控呢？”
竹内沉默了片刻，道，“在汪政权内部，我也扶植了另一股势力来牵制他。同时，在上海的特工战中，史秉南为了赢得我们的完全支持，双手已经沾满了他中国同胞的鲜血，现在他只能依靠我们，绝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让他来当肃清运动的执行者，我认为是非常合适的，如果肃清运动收到预期的效果，我们不管是转向南进，还是北上，压力都会小得多。”
“你这样说，我倒很期待见一见这个支那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