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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趟漫长、疲乏的旅行,谁也说不清现在是几点钟,窗外一直是黑夜,只有在飞机上才有的没完没了的黑夜。嗡嗡的马达声和又冷又黏的人工空气,使人们睁不开眼又睡不着觉。法航班机上最有魅力的两样兴奋剂:漂亮的空姐和免费供应的名酒,也失去了效力,人们懒洋洋地倚靠在座位上,对端着酒盘巡走的空姐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大概从香港起飞后不久就睡着了,在曼谷停机时醒了一会儿,连座位都没离,就又睡了过去,等身旁的陶把我再推醒时,已经到了孟买。陶说:“喂,你这样睡是不行的,脖子会痛,后边还有好长的夜呢,起来活动活动。”

我和他下飞机到了候机厅,转了转机场的免税店,睡眼惺忪中买了一尊檀香木雕的立势菩萨,回到飞机上再拿出来仔细看,发现男菩萨怀中还搂着一个女菩萨,样子不像是在念经。我开始怀疑这二位是不是菩萨,也怀疑回国过海关时他们这副模样能否顺利通过。这一来我就完全醒了,把菩萨们请回我的旅行包后,为了解除寂寞,就和陶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

陶和我相识并不久,这次是受一个出版社之邀去巴黎参加一个会。他是电影剧作家,去过巴黎,在巴黎交下几个朋友,他说已经打了电话过去,明天一早,他们会来机场接我们。我问他这几个朋友都是甚等样人?是怎么认识的?

他说这是他的创作素材,没写出来不便细谈,免得被我盗用,但看在同机共济的份上,可以摘要交待个提纲。

我找空姐要了两小瓶“人头马”,一瓶为他助兴,一瓶为我提神,并且保证一到巴黎就给他太太写信,证明他从出门就没喝过酒。这样就开始了我们的长谈,从亚洲一直谈到欧洲。

为尊重版权,我郑重声明下边一段是陶讲述的故事。

一九八六年,为一部电影,陶和香港几个电影界的朋友到了巴黎,巴黎拍完外景后转道又去伦敦。可这时陶去伦敦的签证还没拿到手。别人的签证是在香港就办好的。时间有限,朋友们不能等他,先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巴黎闲逛。说是闲逛,实际很不轻松,因为陶不懂法语,只能乘他乘过的几路地铁,到几个去过的地方重走一趟。并且也不是所有去过的地方都能再去,“红磨坊”的表演,看一次要几百法郎,没朋友作东,陶是不会自己掏钱去的,所以最常去的地方仍是铁塔对岸的共和广场,因为他就住在那附近,环境优美,而且不用花钱。

这天午后,大概四点左右,陶又坐在这广场的长椅上看几个孩子玩滑板。有一个阿拉伯孩子,两个白人孩子,他们在地上一溜放了五六个空易拉罐,然后从高坡上冲下来,在飞快滑行中弯腰把罐子一个个拾起来。他们玩得很熟练,虽然不是每次都成功,但总会赢得一些过路人鼓掌。陶每天在这里闲坐,看得太多就失去了新奇感,虽然眼睛望着那里,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有点什么不对,人们在骚动,几个孩子也收起滑板,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走开了。他定定神注意一下,才发现是下雨了,身上已落下了几滴雨点。靠右边,塞纳河畔有一排老树,树下有长椅,他想跑到树下去避一避。刚站起身,那个玩滑板的阿拉伯孩子,突然从远处冲陶喊叫起来。陶听不懂他喊的是阿拉伯语还是法语,但是冲他喊这点绝不会错。陶还没弄懂意思,阿拉伯孩子跑过来,笑了笑,拍一下陶的肩膀,拉起他的手,就往拿破仑从埃及搬来的那座纪念碑跑去。跑到离碑不远处,笑着指指碑后面,摆摆手,说了句英语:“拜拜。”便飞跑到广场上部有顶棚的地方避雨去了。陶绕到纪念碑的另一侧,就看到有一个中国孩子,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孩子坐在雨地里擦眼泪。陶没带过小孩,平时也不大喜欢小孩,判断不出他是两岁还是三岁,总之是个幼儿园年龄的孩子,话似乎还说不利落。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看陶,仍低下头去擦眼泪。

陶问他:“你是中国人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了句什么,是法语,陶听不懂。孩子说完又低下头去擦眼泪。

拿他怎么办呢?广场几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一大一小,两个互相不通语言的中国人!陶作了个手势,表示要抱起他来。他点点头,同意了,并且站起了身,向上伸出了两手。陶抱起了他就往塞纳河边去避雨。一边走一边打量孩子,这才发现孩子身上穿的是一身地道的中国衣服,而且是只有中国山东乡下小孩才穿的那种有带的开裆裤和尚领的白布衫,手上还戴着一对八宝银手镯。再看孩子的长相,更奇怪了,是山东小孩特有的那种“奔儿头”。山东人习惯叫孩子侧身睡觉,才会长出两侧扁平,前后突出的头型来。估计这孩子刚从国内出来不久,陶便又问他:“你会说中国话吗?”他说:“妈妈,爸爸,北京……”最后又说出句“哥哥”。再问别的,回答就只有断断续续的法国话了。

陶把他抱到树下,让孩子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坐在一旁想心事。拿他怎么办呢?或许应当找到个警察,警察总会对这种事想出办法来的。但想到警察时,才发现巴黎的警察是那么少,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们。陶在巴黎曾和警察打过两次交道,一次是停车地点违反规则,被判罚款。虽然挨了罚,却没见到警察本人,只是在他们停在路边的车窗上放了一张通知书,叫他们自己上交通部门去交钱。还有一次是夜晚开车又犯了交通规则,被警察的巡逻车拦住了,开车的朋友拿出的是香港驾驶证,那警察居然说:“唔,你不熟悉巴黎的交通规则,可以原谅,对不起,再见!”他们开起车走了。陶不知道上哪儿找巡逻车!

陶又低头看那孩子,他却已经睡着了。

陶不想叫醒他,反正也没事,便坐在一边猜测这孩子的来历。可能是山东的什么人来这里投亲,结果很不顺利,忍痛把孩子丢掉自己去谋出路了,说不定背后隐藏着个悲剧;但也可能是山东什么人来此游览的,一时大意把孩子走失了,那么大人一定正在着急;也可能……在这第三个可能还没想出来的时候,陶听到背后有紧急刹车的声音。回头看去,是一辆雪铁龙轿车在对面的路旁停了下来,从半天的前车窗中有个女人探了下头,用法语问了句什么,陶摇摇头,双手摊开,据陶说这是标准的法国姿势。那女人看到后说了句法语,车子就开走了。车走后陶又有点犹豫,心想应该把孩子交给她们,至少她们能听懂孩子的法语不是?这时,那孩子醒了,睁大了眼,看看周围,叫了一声坐起来,抬头又问了一句什么?陶摇摇头,那孩子就又咧起嘴,做了个哭前的准备动作。陶赶紧说:“说中国话,你不是能说中国话吗?”那孩子收回刚要洒出的眼泪,说道:“妈妈……”后半戴又是法语,显然这孩子还分不清哪是法语哪是中国话,觉得他已按陶的要求做了。就在陶不知如何是好的这当口,身后吱的一声,刚才开走的那辆雪铁龙不知怎么又拐了回来,而且又把车刹住了,随即从车中传出一阵惊叫,车门开处闯出一位女士来。陶身边的孩子一见就大叫:“妈妈,妈妈!”那女人飞一般跑到椅旁,抱起孩子,一边亲一边说什么,然后又回头用法语冲陶问句什么。陶虽然听不懂,但从那口气和态度来看,绝不是表示友好和感谢。

从她下车,陶就注意到了,她不仅是黄皮肤黑头发,而且身上还是地地道道山东妇女的装束,不是现在流行的花衬衣高跟鞋,外加港式外套,更不是来自山东的女歌星那样装束,而是电影《红日》《南征北战》中,农村识字班妇女的装束。二十多岁,身材健美,头发不烫不卷,剪得整整齐齐,从一侧偏分开,夹一个卡子,上身穿一件印花布大襟小褂,大襟上还插一支钢笔。这身打扮,不要说巴黎,就在济南怕也难经常碰到了。她要在北京街头出现,人们会以为陶玉玲扮演的春妮又来了。就冲这身打扮,陶相信她绝对会说中国话,就说:“太太,我不懂法语,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回轮到她吃惊了,看了陶半天,忽然用地地道道的沂蒙山区的山东话说:“哟,这位大哥,你是中国人呀?”“可不是吗!”“俺还当你是日本人咧!刚才俺都快急昏过去了,问你看到个孩子没有,你咋摇头哩?”陶学她的口音说:“俺不是说了嘛,俺不懂外国话呀!”“你瞧这事闹的,俺错怪了你,你可别生气。”说到这儿她又转头对孩子说了一串法语,然后翻译给陶说:“我说还不谢谢这位叔叔,要不你就叫人拐跑了。”

她问陶是做什么工作的,来巴黎多久了,来做什么,住在什么地方,是中国什么地方人。陶正一一回答,忽然车里传出来叫声,当然也是法语的,但妈妈这两字陶还是听懂了。陶看到从后车窗又露出个孩子的头来,和面前这个一模一样,只是大了一号。那女人说:“今晚上我男人从外国回来,我得回去准备准备,没功夫再拉呱了,现在俺送你回旅馆去,明天接你上俺家来吃饭,俺男人也是山东老乡,好好拉拉。”这时车上那孩子又叫起来,她不慌不忙地说:“喊啥呀,这不来了吗!”陶笑道:“哟,车上还有个孩子。”女人说:“还有一个?你上来看看。”她拉开车门,陶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抱着一个周岁左右的小孩坐在那里,小孩长得和那两个完全一样,只是又小了一号。陶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也笑了,说道:“刚才我抱着小的到公司去办点事,叫大的领着二的在儿童游乐场玩一会儿,不知怎么他俩就走散了。他跑去告诉我,把我急得够呛,开车在这周围找了两圈都没找着,你是在哪里拣到他的?”陶说了一下见到这孩子的经过。她问那大的:“你们不是在铁塔旁边的游乐场的吗,他怎么跑到纪念碑去了?”那孩子只好承认他带着弟弟去看孩子们玩滑板去了,看完下雨时要走,才发现弟弟不见了,吓得马上去告诉妈妈。陶说:“要不是你自己找来,我真不知怎么办呢,我正想要不要把他交给警察。”她说:“其实你把他领到附近的任何商店都行,他们都认识我这两个孩子,也认识我。”陶说:“这地方就你一家中国人吗?他们不会认错?”女人说:“中国人倒还有两家,可全巴黎穿这身衣裳的就我一个,没准全欧洲也就我一个。”陶问她:“穿这身衣裳在巴黎生活方便吗?”她说:“很方便,他们还为这身衣裳给我照了像登到杂志封面上哩,可就是回中国穿这身不方便。我十来年没回中国,前年回去一次,到了北京要住旅馆,北京饭店不让我进门,我拿出法国护照来,他们说,噢,你是在法国给人家当保姆的吧!气得我差点半路回来。法国总统开招待酒会都请我参加,在中国拿钱住饭店反倒不叫我进门!”说着她气上来了,猛地踩了下油门,把陶和孩子都闪了一下。

陶住在日光附近,是巴黎仅有的两处新式建筑地段之一,建成后巴黎人发现这些超高层建筑太丑,破坏了巴黎的风貌,就不准再建了。现在是只有爱国的日本人和贪便宜的外国人才肯住的地方(日光大厦是日本人的产业)。这里距铁塔很近,沿着塞纳河边的林荫道转个弯,过了那个有自由女神的桥就到了。她把陶送到旅馆门口,问了他的姓名和房间号,就说:“我不下车了,明天等我电话,请一定到我家来聚聚。”陶目送她走远,才进旅馆,进去后发现竟没问她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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