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参天，枝繁叶茂，阳光有些斑驳，只有偶尔的几处会有光线照入。原始丛林般的青山中多了些路径，让人感觉多了点人气。
逐步深入鹏来山，路径愈发多了起来，且相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为平整。
深入之后，方艾慢慢有了一些发现。山脉中大部分山峰都保持着原始的状态，只有路过的一两座山峰有着人为修建的石阶。
这些石阶皆为青石打造，由山底而起，盘山入云，且层层规格整齐，不显杂乱。虽然年代的久远让石阶看上去有些斑驳，却仍不显破败。
从这些石阶便不难看出，青天剑宗的主体就应该在这些石阶山峰之上。路过两座山峰，冷凝川都没有选择上去，直到第三座石阶山峰之前，他这才驻足。停留不久，他招呼了方艾一声，然后两人举步登山。
方艾仰头看山，却根本看不到峰顶，喃喃问了句：“大叔，青天剑宗有几座这样的山峰啊？”
“青天十二峰，六主六副，加上几座处理一些杂事的，大概十五六座吧。”
“六主六副，这是什么说法？”方艾追问一句。
“一主峰，一副峰，由：剑宗一位长老担任峰主。想拜入青天剑宗的弟子，会在练剑峰统一学习修炼。合格者入副峰，其中杰出者入各自主峰。”
“哦，这样啊。那这些：山峰都是什么叫法？”
冷凝川脚步不停，举步落地间颇有节奏：“一为青天；二为梦海；三为流华；四为齐云；五为云阳；六为不二。”
“听这叫法，青天峰肯定是宗主的地方。那咱们现在上的是哪座峰啊？”
“云阳峰。四季云成海，朝阳暮日边。是个好去处。”看神情，冷凝川似乎有些回味。
一路而行，人上青天。大约走了有一半的路程，逐渐有声响入耳，声音由小变大，如转石落地，毫不间歇，且直撞人心。
此情此景，虽然未亲眼所见，但方艾很容易便想到应该是瀑布。
人在半山，闻其声，却不见其形，山雾弥漫间，好似九天之水落入人间。这鹏来山倒也真是处人间胜地，不缺风物。
如此地域，让方艾不禁对接下来的见闻多了几分兴趣。
路经一处转角后，方艾和冷凝川前面出现了两个人。
这两人一套蓝底白纹的合身练功服，木簪束发。此时正用扁担挑着两大桶水上山，行进中脚尖触地，身体看起来无比轻盈。方艾两人徒步上山，身无重物，竟还慢慢地被他们拉开了些许距离，渐行渐远。
其中一人似乎感觉到后面有人，微微回头扫了一眼。当眼神掠过冷凝川时，他缓缓转身，招呼了同伴一声，然后站在原地注视着冷凝川两人，静静等待。
待方艾两人走近，当先站下的一人点了点头，然后道：“冷长老，你回来了。”
“冷长老。”另外一人跟着点头示意。
两人问候中诚意十足，却不卑不亢。虽然挑着两大桶水，可腰杆依旧挺直，不见丝毫弯曲。
冷凝川微笑点头，语气中满是笑意：“你们这两个小子，都下午了才来做早课？”
先前发现冷凝川的人明显年长一些，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这个……哈哈，长老见笑了，见笑了。”
看得出冷凝川虽然是青天剑宗的长老，地位不低，但平时应该不是严肃之人。两名弟子对他尊重有加，却不那么害怕他，言语间透着些许的轻松。
“你们两个臭小子，少给我整些有的没的。今天被我撞见了还想跑，你们说怎么办吧？”冷凝川摆出了一副严肃的态度，可言语间可没有要公事公办的意思。
“那……那就老规矩，给长老院子里挑四桶水。”
“嗯，一人四桶，臭小子会办事。”
“哎，长老，你这就……”
年长的弟子明显还有话要说，却被冷凝川给生生打断了：“啧，快走快走。别让我追上你们，不然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年长弟子稍作犹豫，无奈地看了冷凝川一眼，招呼了旁边人一声后，挑水上山。
“大叔，没想到你还是长老呢？”
“怎么了，不像吗？”冷凝川抬步继续往上，边走边道。
方艾笑着没说话，眼神瞟向了旁边。
“前辈让你跟着我，也不能让你就这么闲着。想不想认我做师父，我教你啊。”冷凝川侧头说了句，语气有些调侃。
方艾一听此话，当即面露喜色：“那敢情好啊，大叔。老爹总是藏着掖着，一直都不怎么教我东西。”
冷凝川并未当即回答，上了十几级台阶之后才悠悠开口：“青云剑宗过段时间开始招收弟子，到时候我介绍你过去。”
方艾本来还想问为什么还要去试炼，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大叔明确表示可以收自己做弟子，然后又让自己去参加新弟子的考核，那意思就很明显了。收弟子行，可如果就连宗门考核都通不过，那收弟子就只能当是顺嘴提一下罢了。
毕竟关系归关系，收弟子总不能带个草包在身边吧。一方面教了也学不会，另一方面师父更是不好见人。
念头一闪而过，方艾并未迟疑多久，直接应承下来：“行，我听大叔的。”
“你现在可以听我的，以后要学会听自己的。”冷凝川言语中有些意味深长。
方艾点头嗯了一声，做了回答。
轰隆的水声逐渐远去，抬头一望，天穹似乎就在头顶，触手可及。脚下已有云气在缓缓飘动。云气升腾，好似香炉中的轻烟，飘起扩散，然后弥散在空气之中。
云雾渐重，二人至半山。石阶到头，二人登峰顶。
刚一登顶，眼前便豁然开朗。发现山峰顶部不仅不狭窄，反而异常宽广，一眼无法览其全貌。远望则是稍有起伏的天际线；下看是整片云海，有几处山峰交错其间。
登顶后，迎面便是一大片广场空地，石板铺地，光滑平整。目光掠过广场，入眼的便是鳞次栉比的楼阁房屋，分布有致。不带装饰，却给人以自然舒适之感。
冷凝川并未领着方艾进入那片楼阁，而是走上了一条小路。小路缓缓倾斜向下，通云而不通幽，直接将二人带到一处崖坪。
崖坪宽阔，崖边不远处有一二层竹楼，设计精巧，不入风雨。而在小楼之后则是大片的竹林。
竹林青翠且茂密，有条小径在其间延伸。有石壁阻挡了大部分翠竹不被侵袭，仅余一小片竹叶被崖风吹动，沙沙声不绝于耳。
“大叔，这是你的住处？”
“没错。感觉怎么样？”
“嗯，别致，特别符合你们高手的身份。”
“你小子。你先在屋子里休息一下，我去处理些事情。等会儿给你带晚饭过来。”
方艾应承下来，然后径直走向竹楼。冷凝川则沿着竹林中的小径一路通幽。
越过竹林，有一方小院。小院围墙不高，可以大概看清其间的情况。
里面有几间木制房屋，院墙周围布满了花草，一颗高大的花树越过院墙几米，覆盖了小半个院子。火红的花瓣从枝叶间簌簌而下，落英缤纷，美丽至极。
冷凝川伫立在院门前，既不上前，也不敲门。只是微微抬头看着飘落的火红花瓣，久久不语。
良久，冷凝川推门而入，没走两步，正屋中便走出了一名女子。女子一身淡白的长裙，裙带束腰，勾勒出她匀称的身材。眉目柔顺，眼眸清澈，脸庞上不施粉黛，却依旧白皙。
快要及腰的长发被一根红色发带简单缚住，额前发丝轻拂，让她多了几分柔美。女子此时就静静站在那儿，容颜算不得绝美，可却让人忍不住去欣赏。气质婉约，清新自然，一旁火红花树的缤纷都不由逊色了几分。
“回来了。”
“嗯。”
“进屋来吧，饭菜刚好。”
“好。”
对话无比简单，却有着两人都默许的自然。对话没有丝毫不妥，反而让人觉得本该如此，应是如此。
进得屋内，窗户开在靠近花树的一侧，不时会有几片火红花瓣飘落进来。而在窗户旁有一张方桌，桌上已经摆放好了几盘小菜和一副碗筷。
冷凝川落座，女子则去找了副碗筷放在他的面前。
“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菜不多，将就吃点吧。”女子语气不温不火，不算冷淡，却也感觉不到亲近。
说着女子坐下准备吃饭。这时一片花瓣缓缓飘入碗碟之中。女子看了一眼，然后用筷子将其夹出，放在了一旁。动作很轻柔，端庄而婉约。
“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凤凰花，掉入茶水中也不会把它拿掉。”
女子愣了一下，嘴角泛起的更像是苦笑：“凤凰花开的时候，火红绚丽，总会让人感到希望的存在。凤凰浴火得重生更是如此。不过那是我以前的看法。凤凰浴火可以重生，人却不行，我也不行。”
冷凝川拿起一半的筷子在半空停住，然后慢慢当下。看着女子坚定地说道：“林夏，相信我，可以的。”
“或许我可以，可……其他人呢？有什么意义呢？”
“凤凰花落下来还是那么鲜红，等来年花开的时候，谁又知道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冷凝川拿起桌上的凤凰花瓣，面色平静。
“你我今生注定无缘，你知道的。我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看着你就好，这样能向死去的家人交待，也能给我自己一个交待。你又何必大费周章呢？”
冷凝川摇了摇头：“我冷凝川做事向来不问对错，只求心安。我欠你的，就算弥补不了，也会尽力偿还。”
“你不欠我什么。”
“家族欠下的，我也一率承担。”
林夏沉默了，端起碗开始吃饭。她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可微微颤抖的手指已经彻底出卖了她。看得出来，此时她的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难以平复。
“你知道的，已经没有意义了。”良久之后，林夏开口，像是诉说，也像是自语。
“我要你活。你只要活着便有意义。”冷凝川也开始吃饭。
“其实你知道的，不去找那虚无缥缈的腐生丹，是放过你自己，也是放过我。”
“我要你活。”冷凝川停顿了一下，情绪不见任何起伏。就像正在说着一件小事，无关生死。
林夏不再说话，冷凝川也没有言语，两人都开始默默地吃饭。凤凰花瓣落入碗中，林夏只是看了看，没有将其夹开。
天色渐晚，两人对坐，碗筷轻响，凤凰花落。这景象绝美，那两人不言。
人总是一念执着，从此便再难回首，只得着眼当下，一路前行。无论前方的路是光明还是黑暗，义无反顾一词便囊括了所有。
让人执着的东西有很多。金钱，权力，情谊，责任，不一而足。其实一切无论好坏，皆逃不过欲望二字。欲望是灵药，亦是毒药。
灵药让人精力百倍，干劲十足，充满希望；毒药则让人变相极端，不择手段，且无所不用其极。
而执着一词就好像是欲望的均衡，均衡内心，少沾痴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