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似乎还在屋中回荡。从话语中不难听出，冷凝川也有他的执着。他执着于过往，执着于腐生丹，也执着于林夏的生与死。
不过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凭空产生，都会有它的缘由，冷凝川也不例外。看着窗外的凤凰花树，冷凝川不由地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所有的缘由都不得不从三年前楚国的朝堂巨变说起。
楚国位于陆地的西南部，国力强盛，与北部的魏国和东部的齐国可谓是三足鼎立。
周边小国大都在一定程度上依附于其中一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完全保持独立的国家是屈指可数。
楚人桀骜，楚国行事风格也是直接霸道。因此周边几乎没有能独立自主的国家，而对依附于它的小国，通常会选择驻军，以求完全直接的控制。
朝堂之上，文武两派明争暗斗，互相打压这种事情在各国早就屡见不鲜。同样的，楚国也不例外。
楚国朝堂中，武将一脉以太尉冷飞鸿为首，文臣则以丞相林之下为倚仗。
冷家是楚国的功勋世家，自楚国建国以来便有着贵族身份。多年以来虽有衰败，可依旧存在于楚国的贵族阶层。而相比于过去的不见山水，如今的冷氏一族可谓是今非昔比，如日中天。
冷家近三代皆入军伍，家族战功卓著，为楚国开疆拓土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为今天的地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冷家族长冷飞鸿为楚国名将，现如今担任楚国太尉一职，掌管着楚国军务。
虽然手中兵权被楚国皇帝明里暗里地剥夺，或是分权，或是架空，已然快变成一个文职，但其手中为数不多的兵权以及多年的底蕴依旧让他在楚国朝堂屹立不倒。
反观丞相林之下，他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从一名布衣一路走到今天。可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变幻莫测，一介布衣能一路高歌，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丞相，倒也不难看出其背后定然有着不小的助力。
林之下的起家的助力无从知晓，可现如今他在朝堂之中门生遍布，不说和皇帝分庭抗礼，可他的话却不得不让上位仔细斟酌。
多年以来，一文一武，争斗不休。这或许是本该发生的事情，或许双方故意制造的局面，又或许这是皇帝想要看到的景象。
总而言之，虽然一直以来朝堂都不太平，可也没发生过什么大问题，多年都维持着稳定和应有的秩序。可这一切都在三年前的一个雨夜发生的惊天之变。
楚历，建初十五年，太尉林府上下惨遭灭门，除林之下长女不见尸首，府中连带家丁，丫鬟，侍卫，总计一百一十九口无一人存活。
第二天，血水流入长街，血腥味扩散不知多远。待官府的人闻讯赶来，进去后只见得林府上下尸横遍野，整个府邸凌乱不堪，所有地方都有被人翻找的痕迹。
家主林之下尸身上布满了细密的刀伤，交替重叠，根本难以计数。显而易见，其生前定然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楚国皇城，天子脚下。此事一出，举国震惊。皇帝震怒，下令直属的监察司彻查此事，不查出行凶之人誓不罢休。
而最后监察司给出的结果更是出人意料。这件事是由邻邦几个小国密谋策划，然后让其中一国的使团纠结几处的高手负责执行。
使团以正当名义进入楚国都城，然后趁夜行凶。主使之人被抓后对他们的罪行供认不讳。
理由是林之下提出并准备实行的《限国令》和《增收令》让他们难以接受，所以他们决定解决提出这些政策的人，以此来化解他们国家的窘迫处境。
前面便说过楚人桀骜难训，番邦小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们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入楚国都城，灭楚国宰相满门，这是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是在宣战。
国民如此，楚国皇室更是如此。这场风波盖棺定论之后，皇帝当即下令出兵，兵分几路，直入几国王城。不出三月，这几个国家的名字便在地图上消失了。
事出突然，周边小国个个如履薄冰，纷纷以自己的方式向楚国皇帝表达自己的忠诚，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民众逐渐冷静下来，这件事情也成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慢慢地，对这件事情的结果有了不一样的声音，并逐渐通过流言在市井之中传开。
有人声称，林府被灭门当晚他路过了现场。雨幕中，他看到有大队披蓑戴笠的人冲进了林府宅院。最重要的是，他说他看到了两个自己熟悉的人，是皇城禁卫军的人。
皇城禁卫，是只听命于皇帝的军队，只对皇帝负责。灭门当晚，行凶之人中有禁卫的人。按理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如果这种说法是真的，那么这件事情就值得深思了。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他们大都分为两派，各执一词。
一方认为这种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灭门当晚，大雨滂沱，视线受阻之下不可能看清人的面容。
就算离得近能够看得清楚，可你能看到别人，别人也照样能看到你。被行凶之人发现了，林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都下得了手，又何况是一个路人。
还有人则认为林之下权倾朝野，权势太重，早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林之下本人为人低调，做事向来谨慎，皇帝抓不到他的把柄，所以采取了极端的手段。
差人秘密处决，接着嫁祸给小国使团，然后发兵征讨，用战争来转移百姓的注意力，好达到皇帝的目的。
对于此种说法，又有人站出来反对。其理由是如果皇帝惧怕林之下权势过盛，威胁到自己，那么直接暗杀他一人，伪装成意外不就行了，完全不必赶尽杀绝。
到时候再给他的家人加以厚待，不仅能彰显自己的仁德，更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岂不是两全其美。
除了上述说法之外，还有人认为那些小国不会那么傻，更不可能不计后果。而且如果真的要做，也不会这般儿戏，轻而易举便被抓住了把柄。
反正这件事情最终都没有一个定论，人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和说辞，只能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这场风波持续了将近一年之久。不过直到风波结束，官府也没能找到林府大小姐的尸首，最后也只能登记死亡，草草收场。
冷家，林家。从姓氏就能看出冷凝川和林夏与这两家自然是渊源颇深。
林夏当然就是那不见尸首的林府大小姐，冷凝川则是冷飞鸿的长子，亦是名门之后。
至于两人的关系，简单说来便是青梅竹马，因门当户对，所以交往甚密切。加之各种原因，两家都不如何反对，因此日久生情倒也再正常不过。
其实林夏能逃过一劫，或许能归结于运气，也可能是有人刻意安排。出事当天，冷凝川和林夏一同出游。回到林府之时，屠杀已经开始收尾。两人从正门走入，很轻易就被人发现追了上来。
雨夜之中，参与行凶的人有无皇城禁卫冷凝川不清楚，但他知道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冷府的高手。时常相见，他不可能认错。同样的，林夏也不可能看错。
冷凝川带着林夏且战且退，奈何那些人没有一个弱手，想要凭一人之力逃出生天，其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冷凝川毕竟是冷家的少爷，行凶的又大都是冷府的高手，冷凝川以死相护之下，他们也只能投鼠忌器，畏首畏尾。
雨夜激战不知多久，此消彼长之下，还是被冷凝川找到了一丝机会，带着林夏破困而出。过后，冷凝川倒无大碍，只是林夏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山间院落，凤凰花落。以上便是冷凝川和林夏大致的经历，亦是两人放不下的执着。
碗碟碰撞，清脆的声音把冷凝川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冷凝川有些茫然。
“赶快吃吧，想什么那么出神。”
“没什么，只是一转眼，来这儿已经三年了。”
“想就回去看看吧。”
冷凝川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了，太多的尔虞我诈，不回去了。对了，谢前辈一直在帮你调理身体，最近感觉怎么样？”
“一切如常，你不用担心。”
林夏这话明显言不由衷，冷凝川叹了口气：“你安心修养，我会尽快找到腐生丹的材料。”
“你一直都是这样，认定的事怎么都劝不回来。”林夏看着冷凝川的面庞，话语间多了些许温柔。
“改不回来了。”冷凝川放下筷子，“吃饱了，带回来个小家伙，我去给他弄点吃的。”
“是谁啊？”
“一个有趣的小子，叫方艾，有空你可以去见见。”
“好。吃的还是我去弄吧。”林夏说完起身出门，进了一旁的屋中。
晚饭过后，冷凝川和林夏一同来到崖坪竹楼。冷凝川进屋，林夏在外等候。
不多时，冷凝川出门，两人同行。走过云阳峰顶的广阔空地，走下略显斑驳的青石台阶。有人连夜下山，有人千阶相送。
下至半山，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冷凝川转身，两人相距不远，可为数不多的几层石阶又像是一道天堑，隔在两人中间。
月色如水，两人言语几句之后，冷凝川继续朝山下走去，林夏则重新上山。两人走得都有些慢，林夏的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月出东山，树成影，人回眸。
有风西来，衣渐皱，鲠在喉。
山自巍峨，步微乱，语还休。
人欲离散，只得道声天凉好个秋。
石阶于山间盘旋，上面仅一人穿云而下。遥遥望去，似走向无尽的深渊。山间的夜晚寒意加身，冷凝川步履平稳，脸色却是有些苍白，走着走着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冷空气，然后长长吐出，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了稍许。
冷凝川正想继续下山，一个声音却忽然响起。这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腐朽，一股千年万年亘古不变的沧桑。这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在冷凝川的意识之中响起。
“老夫早就让你提升修为，你这小儿就是不信。现如今一个初入神闲的小家伙就能把你伤成这样，要炼制腐生丹怕是遥遥无期喽。”声音的语气中多少有些嘲弄的意味。
意识中突然冒出这么个声音，冷凝川却面色如常，显然是已经习惯了。他边走边回应，像是在自语：“前辈不必多费口舌。我若入了神闲，到时恐怕就身不由已了。你说呢，前辈？”
“你倒是精明得紧。既然如此，老夫也不自讨没趣。不过虽然老夫暂时受制于你，可你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否则老夫活了这些年月，也不在乎鱼死网破。”原本腐朽沧桑的声音竟带上了几分狠厉与阴森。
冷凝川嘴角拉起一个弧度，笑道：“前辈说笑了，我们双方互利，我又怎么会爽约呢。不过前辈也不用吓唬我，前辈费尽心思活到现在，想必不是为了和我鱼死网破的吧。”
“哼，难缠的小子。”
“不过你的动作最好快些，那妮子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到时候错过救治的时间，可怪不得老夫。”
“知道了。”
声音隐没，冷凝川的脚步不免又沉重了几分。
进入竹楼的方艾早就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了，不过现在他的状态应该是感受不到的。进入竹楼没多久他便沉沉睡去。没有鼾声传出，呼吸却不免有些粗重。
其实这样也再正常不过。几天连续的奔波，再加大半天的山路，是个人都难免耗费心力。如同长路奔袭，一经停下便再难有之前一往无前的决心和力气了。
期间冷凝川来过竹楼一次，硬生生把方艾拉起来吃饭。方艾虽然满腹的不情愿，可在冷凝川一次又一次的催促下，还是不得不起来对付两口。
吃饭过程中，方艾浑浑噩噩，冷凝川说什么他也没听太清。从头到尾，好像只隐约听到对方还有离开青天剑宗的意思，还让他在这里好好待着，别捅大篓子。
方艾听着话，昏昏欲睡间一直下意识地点头，嗯嗯啊啊的就接上了冷凝川的所有话。
于鹏来诸峰看鹏来山脉，总给人一种壮阔，大气磅礴之感。从峰顶望去，似乎已经置身于青天之上，俯瞰着云下众生。
感觉人在青天，其实也正在青天。不得不说青天剑宗这名字取得真是应景，或许取名之时正是有感而发。
若说傍晚的云阳峰磅礴中透着柔美，夜晚的云阳峰有着说不出的幽静，那么清晨的云阳峰相比于两者，更多的却是朝气蓬勃，生生不息之感。
旭日东升，云气翻滚。方艾很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崖边打着一套看起来在正常不过的拳。毕竟睡得早，醒得也早，也算是多数适用的真理了。
拳法看起来简单，方艾也打得行云流水，可看方艾却是极为吃力的样子。方艾每出一拳，每走一步，都像在用全身的力气。
没过多久，方艾就已经大汗淋漓了。衣衫被浸湿，他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足足进行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
结束之后，方艾坐在崖坪边看着日头升起的壮阔景象。呼吸急促间，任由汗水从额头，鼻尖不停地冒出，汇聚于下巴，然后滴落。
方艾很享受这种流汗的感觉，整个人都像被从头到尾洗涤了一遍，神清气爽，焕然一新。
不过一方面是喜欢，另一方面也是迫不得已。楚南风教给他的这套拳能强健他的体魄，能有效压制他的寒症，也能在寒症爆发的时候减少他的痛苦。世间安得两全法，是喜欢，可也是形势所迫。
日头完全探出之时，方艾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双手捏着一个不知名的手势，看起来是在打坐修炼。
数十下呼吸的功夫过后，方艾身周开始有气流缓缓汇聚。这些气流由透明逐渐转变为黑白二气，黑白分明，没有丝毫驳杂。
待十来道气流凝聚出现后，黑白二气如同烟气般饶着方艾转动。一呼一吸间，黑白二气不停转动，好似它们运行的速度，完全取决于方艾呼吸的快慢。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方艾一抬手，黑白二气全部汇聚于他的掌心之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泾渭分明。
两种颜色的气流在方艾的掌心中上下起伏，不过他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看得出来这种修炼应该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方艾开始没去理会掌中的黑白二气，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思索间，空闲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比划着一动作，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