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二马行于古道，二人安坐马上，马蹄踢踏，行进有些缓慢。风来路边杂草微荡，叶絮飘飞，不停从二人周遭掠过。方艾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长呼一声，抬头远望，远方的光景尽收眼底。
视野两边，远方的矮山连成一片，似一条灰线，蜿蜒于天地之间。灰线自左右向中央起伏延伸，于中间交汇处山体突兀拔高，挺立而直入云霄。
云似剑气萦于剑身之上，不见剑尖。而在山体中心处，一道白线通天而彻地，将整座山一分为二，立于两侧，自成一线天。
方艾似乎对眼前的光景并不陌生，他从小到大来这儿不知有多少次，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
倒是冷凝川有些感慨：“仙人一剑清风来，这清风峡谷无论看几次，都那么壮观。”
“还好吧，见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不过传说这清风峡谷是仙人一剑斩开的。大叔，你说这世上真有仙人吗?”
“仙人，或许吧。”冷凝川咧嘴一笑，不在意道，“走吧，过了这峡谷就快到江城了。”
二人继续赶路，虽然早已看到清风峡谷，但真到地方也用了小半天的时间。进入峡谷后，阳光已然到不了谷底，光线不免有些昏暗。峡谷岩壁不知高有几许，仅余头顶的一条白线划过天空。
方艾和冷凝川边走边聊，二人的声音回荡在峡谷内，不免显得有些空旷，不觉间已然走过了峡谷的一半。
“哞……”一声沉闷的牛哼和车轮碾压碎石的滚动声，让峡谷变得嘈杂起来。
冷凝川一拉缰绳，停在了原地，面带笑意地看着不断靠近的牛车。方艾也跟着停了下来，只不过言语间有些疑惑:“怎么不走了？”
“不急，有朋友来了。”
牛车逐渐靠近，赶车的是一个头戴草帽，有些富态的老大爷，而在大爷身后的木板车上则端坐着一个青年。
青年一袭青色长衫，束发戴冠，正襟危坐，一柄带鞘铁剑横于膝前，看着冷凝川所在的方向，眼神古井无波。
牛车在方艾二人不远处被青年叫停，青年不慌不忙地下车，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服，然后迈步径直朝着冷凝川走了过去，步履沉稳，神态自若。
可还没走两步，就被后面的大爷叫住了：“嘿，小兄弟。”
青年身子一僵，转头疑惑道：“何事，大爷？”
“你还走不走了，要不要老头子我等你。”
“哦，不必了大爷。你自行离去便是。”
大爷盯着青年看了会儿，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不由地咂了咂嘴：“小兄弟，你还没给钱呢。”
青年愣了愣，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钱币，上前两步递给大爷。大爷看着面前的钱，只是从中拿出了些许，笑道：“用不了那么多，用不了那么多。”
“这有钱人家的娃儿啊。”拿了钱，大爷轻喝一声，驱赶着牛车逐渐远去。
牛车渐行渐远。青年重新转身，走近了方艾二人。神色平静，不慌不忙。见冷凝川正含笑看着自己，脸上不由也带上了些许笑意：“前辈，别来无恙。”
“大叔，这人谁……”二人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方艾忍不住偏头问了句。
不曾想没等冷凝川回答，青年倒是中气十足地开口了：“靖州，柳星河。”
方艾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勉强笑道：“呃，久仰久仰。”
方艾本是下意识地应付，可话刚说完，一个念头却油然而生。想起老爹和自己说过的见闻，方艾忍不住嘀咕了句：“柳家，难道是那个一剑倾城，大道不争的柳家。”
方艾的声音很小，可还是没能逃过柳星河的耳朵。柳星河脸上浮现笑容，不由得扬了扬头：“都是虚名，虚名罢了。”
其实青年傲气也不为过，毕竟柳家雄踞齐国西部的靖州不知多少年。虽然名为家族，不过性质上更像是一个宗派，受其辖制的小宗派不计其数，手底下的生意更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地遍布整个靖州，权势可说是无人可出其右。
不过这些能让柳家在靖州声名赫赫，却不足以让其名动诸国。真正让其扬名，或者说让人畏惧的还是其那难以捉摸的核心实力，还是那一剑倾城，大道不争的倾城一剑。
关于柳家的一些信息在方艾心中闪过，不过多的他也就不太了解了。所谓无知者无畏，面对眼前这个有些神经质的青年，方艾也没有太过在意。
冷凝川走上前，卷了卷衣袖：“柳少爷，从西面那崇山峻岭过来，就好好看看东边的风土人情，你这老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啊？”
柳星河吧目光重新放回冷凝川身上，一字一句道：“你潜入我柳家当个杂役，借机让我误以为你是个前辈高人。不仅从我这儿打听到了烁叶枝的下落，更是亲自从我手上将其骗走，难道你以为可以这样一走了之吗？”
“你小子呀就是心气高。我这个前辈高人指点你的地方可不少，从你那儿拿点报酬怎么了。况且你们家财大气粗的，何必为了这点东西穷追不舍呢？”
“我很不喜欢被骗。”柳星河一字一句道。
“那你想怎样？”
柳星河顿了一下，随即道：“要么你怎么从我手上拿走的，就把烁叶枝怎么给我送回来。要么……”
“这肯定不行。”冷凝川连忙摆手拒绝，“我下那么大工夫怎么也值一株烁叶枝了，还要么什么？”
柳星河微微一笑，手中铁剑破鞘而出，声音格外清脆，一手提剑，一手持剑鞘于身后，身体挺拔笔直，端的是气度不凡。
“要么赢了我，走出去。”
冷凝川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朝旁边的方艾招了招手。
“干吗？”方艾往这边凑了凑。
“小子，拿我刀来。”
方艾应了一声，连忙从马背上取下刀递给冷凝川。冷凝川接过刀后，连鞘带刀掷进了岩石地面中，带鞘长刀直直没入，不见半点石屑崩飞，最后只余半截刀身露在外面。
“那就快点，完了赶快回你靖州老家去，咱们各走各路。”
“我从小在家中便以天赋著称，在柳家你对我指点颇多，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高手，你最好别是装腔作势。”
说着柳星河眼神陡然凌厉，衣寐无风自动，似有一股无形的气流环绕在周遭。气流如风，却丝丝缕缕，源源不绝，最后如海纳百川般汇聚于剑身之上。气流萦萦于剑身，使其剔透如流水。
蓦地，柳星河剑锋一转，周遭气流由缓转急，且急流而上。随着气流的急速升高，他的气势也节节攀升，压迫感不断增强。
最后，气流仿佛形成了百丈高的巨浪，蓄势待发，只等落下便是一往无前，摧枯拉朽。
待浪头攀至最高，柳星河闭眼深吸了口气，一口浊气排出，猛然睁眼后他动了，人动，剑动，不见丝毫拖泥带水。
在方艾眼中只是一转眼他便到了冷凝川面前，随即抬手一剑刺出，出剑不算快，手却非常稳。
看到其出手的轨迹并不算难，可将一切收入眼中的方艾却不禁浑身一僵，因为他看到柳星河一剑出手后大浪倾覆，宛如天塌。
方艾忍不住偏头打量了一下冷凝川，只见他此时依旧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冷凝川将挡在身前的带鞘长刀拔出，挥刀之际疾风起，长刀脱鞘而出，刀鞘则斜飞没入远处的石壁之中。
长刀入手大风起，直面而来的剑便不得寸进分毫。柳星河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不定，看得出他很想将手中的剑再递出一寸。
一寸咫尺，却咫尺天涯。
一时之间二人竟陷入了僵持之中，不过这种僵持是短暂的，转眼之间清风峡谷内已然尘土飞扬，沙石漫天，本来就视线不佳的峡谷底部变得更加昏暗。
如此情况下，方艾已经有些待不住了，只好牵着马走得远些，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的一切。
峡谷内气浪沙石混乱夹杂，宛如一条黄龙肆意飞舞其间。原本倾覆的大浪在黄龙的冲击下已然无法下落半分，甚至已经有了支离破碎的迹象。
冷凝川抬头望了望被风沙笼罩的天空，然后向前踏出一步。眼看剑尖就要刺到他的喉咙，可一声脆响后，剑尖竟被崩飞不见了踪影，原本就破碎的巨浪旧势已尽，新势未生，已然开始崩散瓦解。
紧接着冷凝川又踏出第二步，第三步，每走一步柳星河抬着的剑便会崩飞一截。当冷凝川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手里已经只剩一个孤零零的剑柄了。
无由大风起，百丈浪回头。巨浪退去，风沙停歇。在这一刻，整个峡谷又恢复了安静，唯有满地的狼藉让人明白刚才的一切并非一梦黄粱。
“一剑倾城，大道不争。小子，你还差得远呢。”冷凝川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看着手中的仅余的剑柄，柳星河有些怔怔出神，不过很快他却笑了：“你真的很有意思。”
“有意思，我和你说过的东西更有意思。我做人一向是很公道的。”冷凝川抬手，刀鞘直入手中，金铁交鸣，长刀入鞘。
“请指教。”
“大可不必。好好想，好好学。有些事情说的太明白反而不美。”
柳星河若有所思，冷凝川和方艾牵马侧身而过，错身十几步后冷凝川停步转头道：“知道你找我不是为了烁叶枝那点东西，你天赋很高，不必太过心急。回去吧，路还长。”
“前辈，你对我柳家的倾城一剑怎么看？”柳星河见对方抬步欲走，大声问了句。
“既然你这么问，想必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说说看。”
柳星河想了想，开口道：“我翻看了家中众多典籍，发现倾城一剑威力虽强，但和顶尖武学还是有不小的差距，而且与其威力相当的武学招式也不在少数。我觉得……”
“你觉得你学的倾城一剑配不上那么大的名头是吧？”
柳星河看着冷凝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冷凝川呼了口气，竟然笑了起来：“呵，你小子，你小子懂什么倾城一剑？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还差得远呢。”
柳星河有些发愣，显然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转眼冷凝川两人就要策马走了，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扔了断剑，小跑两步招手道：“前辈，去江城的话顺便载我一程。”
冷凝川考虑了下，无奈点头同意。柳星河见状走到方艾身旁，拂衣正冠，给了个询问的眼神。
方艾点头后他立即翻身上马，坐在了方艾背后，接过方艾手中缰绳后驱马而行。而反观方艾也只好缩在前面，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