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柳星河一改之前正经沉稳的模样，变得十分健谈，上至武学修炼，所见所闻，下到路遇景色，江城概貌，他都要和两人说上几句。甚至在方艾看来这家伙都有些话痨了，算是一改方艾初见他的刻板印象吧。
不多时三人策马进入江城。江城东面大海，西临横江，周围地势平坦，河道纵横。作为齐国在南方的经济重镇，占地虽然不算广阔，但是风貌却不必多说，俨然一片繁华景象。
入城之后，三人牵马而行。街道上人流穿梭，熙熙攘攘，三人对此似乎都习以为常，并不如何在意。
走了一段路后柳星河有了辞别之意，不过冷凝川似乎并不想让他就这么离开，于是提议先填饱肚子再说。柳星河欣然同意。之后冷凝川好似想好了去处，带着二人走过两条街道后便进入了一个三层酒楼。
众人在三层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柳星河招呼人过来点菜，冷凝川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方艾注意到了冷凝川的神情，好奇之下趁着点菜的功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冷凝川看的是不远处的一处宅邸。这处宅邸目测可不算小，只不过高墙大院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可看门口进进出出，步履匆忙的人，以及张灯结彩的景象，不难猜出应该是有什么喜事。
“前辈和小兄弟想吃点什么？”柳星河的声音传了过来。
“都行。”冷凝川出神地看着窗外，方艾则在好奇冷凝川为何这么出神。于是两人都下意识地回了这么一句。
不过这可让柳星河不乐意了，他这个柳家少爷什么时候被别人这么不待见过，当即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哎，你们两个够了啊，我什么时候成你们随从了。”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方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冷凝川则笑了起来：“对不住，对不住，刚才有些出神。你小子随便点，今天这顿算我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柳星河挑眉，显然没有客气的打算。
“那就把你们这儿的肉食都上一道，我比较喜欢吃肉。”
旁边的小二一愣，讪讪来了句：“客官，那烤乳猪，烤……”
“哎，就这个，就这个，该来的都来一道啊。”柳星河稍微有些兴奋，直接打断了小二的话。
小二紧接着离去，冷凝川重新将目光落在了柳星河身上：“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就是规矩多，在外边多吃点，回去可就没逍遥的机会了。”
“这么大的家族还会吃不饱啊？”方艾看着冷凝川有些好奇。
“不是吃不饱，是吃得不舒服。”冷凝川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前辈，还是你懂啊。来，咱们以茶代酒，先喝一杯。”
瓷杯轻碰，声音简短清脆。窗外清风徐来，方艾托着下巴，等着饭菜上桌。
柳星河下意识地整理衣衫，发冠。冷凝川重新盯着窗外的宅邸。看着有些嘈杂的酒楼，方艾脑袋空空，思绪有些飘忽，总有记忆的片段在脑海中游荡，却无法形成丝毫的想法。
方艾扭头看了眼人流穿梭的街道，不知为何原本还如常的街道突然喧闹了起来，大部分人都朝着一旁的主街道涌去。一开始酒楼内的人还没什么反应，不过随着人流的不断聚集，已经有人从窗边不停地朝外张望了。
方艾也不免有些好奇，不由地往冷凝川身边凑了凑，想看看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下一刻他就被冷凝川揪着衣领拽了回去。
“有什么好看的，别耽误你冷叔我办正事儿。”
“哦。”方艾撇撇嘴，小声嘀咕了句：“我看热闹也是正事来着。”
虽然被冷凝川拉了回来，可方艾还是偏头看向了街道的人流密集处。透过房屋林立的间隙，居高临下之际，隐约可见主街道上车马不绝，华盖亭亭，大队人马穿行其间。
方艾看了好大一会儿，发现车队人马还是没有走完的意思，不由地收回了目光。刚回过头余光就扫到柳星河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这让方艾不禁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小兄弟，你对江城熟悉吗？”
“不算太熟，只是以前跟老爹来过几次。”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你给我的感觉很微妙，有点像平静的海面，却不知其下有着什么。”
方艾略带困惑地挠了挠头：“这个……你说的我不太明白。”
“的确，可能你也不明白。”柳星河轻轻抿了口茶，自语了一句。
就在柳星河低头出神之际，冷凝川凑过去拍了拍桌子：“你小子怎么那么多想法？菜来了，吃饭。”
酒菜上桌，柳星河看了看冷凝川，有些无奈。三人开始大快朵颐之后，街道上的喧闹稍作平息，酒楼中看热闹的客人也重新落座，紧接着不停议论起来。其中，三人邻桌的言语听得格外真切。
“呵，这和亲队伍的规模还不小啊！”
“这倒是，不过这和亲的路线还真让人捉摸不透，居然会从我们江城经过。”
“从这儿走的话，可能是走横江水路北上吧。”
“的确，不过你说楚国这次怎么会想着和我们大齐和亲呢？虽然这楚国国力比我大齐和魏国稍弱，可楚人生性桀骜，我行我素，主动和亲我是着实想不明白。”
“话虽如此，不过朝堂之事本就变幻莫测，况且你我这山高皇帝远的，哪能知道那许多。”
“哈哈哈，王兄所言有理，真有什么事儿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嘛。来，喝酒。”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哼，我徐某人就听不得这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们说这话可还算是我大齐的爷们儿？”
“哎，我们说话关你什么事儿？别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你说什么？有种的再说一遍。”
三言两语之间，两边的火药味浓了起来。那个声音粗犷的大汉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双目圆瞪，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样子。
“莽夫。”眼看如此，两个身材有些瘦弱的男子气势明显弱了一头，声音也不觉小了许多。
不过大汉明显不想罢休，拖着其中一人就往楼下走去。三人拉扯之间就下了楼，声音依旧不断传来。
“你这莽夫想干什么，放开我。”
“哼，嗓门挺大，我看你等会儿还能不能叫这么大声。”
“放手，放手。”
三人互相挑衅拉扯，戾气十足，一时之间也没人敢上前阻拦，不一会儿就出了酒楼。方艾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酒楼门口的状况，原本方艾以为几人会在门口大打出手，可他们却互相推搡着走远，一个转角就不见了踪影。
方艾顿时有些不解了，这就完了？不应该啊。他看了看冷凝川和柳星河，柳星河吃着手里的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反倒是冷凝川和他相视一眼，脸上有着些许笑意。
“大叔，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久没看到这些江湖伎俩，有些熟悉罢了。"
“江湖伎俩？”方艾有些好奇。
冷凝川停顿下，吃了口菜:"怎么，还没想明白？"
方艾原本还想追问，可低头稍加思索一番便有眉目了。
“刚才……那三个人是不是没付账啊？”
冷凝川笑着转头看了下旁边的桌子：“吃得还真不错啊！”
紧接着方艾也跟着瞟了一眼，喝口茶，不说话了。
方艾不言语，冷凝川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不过语气中满是轻松和调侃；“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多了去了。江湖中人除了会几手功夫之外，也都是一些普通人。书里写的那种绝顶高手可没多少，你能碰上我这么一个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哦，哦。”看着冷凝川拍自己肩膀的手，方艾不禁翻了个白眼。
三人到江城是下午时分，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已经时至傍晚。晚风徐徐，暮云遮月。此刻，光柔心静，所过之人，所行之事皆与己无关。三人一言不发，目光所及之天际皆是层层云鳞，云鳞交叠燃烧，红了那大半的天空。
此时的氛围舒适而惬意，不过方艾享受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落寞。想起自己寒症发作时的痛苦，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多美的景色啊，只是还有多少机会见到呢？不一会儿，收回目光的冷凝川却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们先找个客栈休息，今晚子时之前务必出城。出西城门后渡过横江，备好马在城对面的山丘等我。”
“大叔，为……”
“别问，照我说的做。”方艾刚开口便被冷凝川打断。
说完冷凝川侧头看向柳星河: “柳家小子，帮我个忙怎么样？”
柳星河一愣，随后答道：“前辈请讲。”
“看好这小子。”
看着一脸严肃的冷凝川，柳星河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既然前辈开口了，自然是没问题。”
冷凝川最后看了眼窗外，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与桌面轻触，一声脆响仿佛落在了人的心跳之上。这一刻，冷凝川给方艾的感觉变了，原本的随意散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沉稳和不易察觉的果决。
“若是寅时过半不见我，就不用等了，各自散了就是。”留下这句话后，冷凝川起身离开。
三人成两人，气氛有些沉默。不过一会儿之后，方艾坐到了冷凝川的位置上，趴在窗边望向了原先那座宅邸。
“柳哥，你知道那座宅子是什么地方吗？我发现大叔一直在看那里。”
“我不知道，不过看这这宅邸的规模，恐怕那里的人是江城举足轻重的人物。说不好还是这江城有话语权的家族。”柳星河只是随便瞥了眼，便缓缓说道。
“那大叔不会……”
“不用担心他，我柳家他都来去自如，更别说这么个小家族了。走吧，找个地方睡一觉，然后出城，可别被人家堵在城里边了。”
随后两人随便找了家客栈准备休息，其间一个坐在客栈角落的少年引起了方艾的注意。少年的手边放着一柄有些破旧的长剑，头发有些蓬乱，面容清瘦，略显高耸的鼻梁让他看起来不乏英气，一身灰色衣衫被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整洁。
方艾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撕着馒头片，用撕下来的碎屑喂着一只灰扑扑的小鸟。小鸟看起来和他很熟络，吃几口馒头碎屑又喝点旁边碗里的水，时不时又在桌子上蹦哒两下，呆萌可爱，好不自在。趁着小鸟进食的功夫，少年不停地用手指给它理着羽毛，看那熟练的动作，应该是经常这么做。
少年抬头咬了口馒头，不经意之间他和方艾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少年点头笑下，算是打了个招呼。方艾亦回之以微笑，后跟着柳星河转身上楼。
子夜时分，方艾和柳星河退房往西，准备直接离开江城。这个时候路上已经不见多少行人，不过来往的货车却是不少。江城作为一个码头城镇，货物贸易往来甚密，这里并没有宵禁的说法，因此两人很容易便从西城门离开。
横江乃世人已知第一大河，自西而东，流经齐魏两国，最后东流入海，长不知几许。江城依横江而建，因此方艾二人策马前行，不久便到了横江岸边。他们所在的地方离码头还有不小的距离，所以此时岸边并不见人，十分的安静。
这个时候江面上来往船只络绎不绝，不过却并不显得拥挤，点点灯火摇曳在辽阔的江面，好似夜空中不灭的星斗。方艾和柳星河牵马沿着岸边走了一小段路，很快便发现了可以载人过河的船只。
二人找了条可以上马的大船，乘船过河。方艾和柳星河都半躺在船上，身下是涛涛水声，头顶是漫漫星河。透过城墙远远地看着江城中为数不多的灯火，稍一抬首，灯火便和星光连成一片，不分彼此。
“呜……”忽然，柳星河长长地舒了口气，神情很是惬意。
“咋了，柳哥。”方艾也是一脸的轻松。
“星光作伴，踏水而行。此情此景，若不是没那文采，真想赋诗一首啊。”
“是啊，我还从来没这样看过星星呢。”方艾直接躺在船板上，成了个大字，然后喃喃自语了一句。
“小小的人儿，语气里面怎么会有这许多烦恼，别想那么多。”
方艾正欲道谢，柳星河却继续说道:“以后烦的事还多着呢，现在想多了怕你以后脑子不够用。”
方艾只得无奈摊了摊手，有些无奈。
“不过你这名字倒是取得不错。方艾，方心未艾，朝气蓬勃，好名字，好名字啊！”
“是啊，方心未艾。还是先把命给续上吧。”方艾双手枕头，看着满天星河，思绪逐渐飘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