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达客栈之时，天已然完全黑了下来，客栈一楼燃起的灯火可能是因为晚间风大有些明灭不定。到地方之后，方艾下意识地回过神来，边从冷凝川手中接过缰绳边说道：“大叔，把马给我吧，老爹就在里面。”
冷凝川点了点头，提着行李便迈步走向了客栈。可刚走几步就从身后传来了方艾相比刚才大了不少的声音：“大叔，多谢提醒，以后我会注意的。”
冷凝川也没做什么表示，只是径直走进了正门。目视着冷凝川进入客栈，方艾又稍等了片刻，确定里面没太大动静后，这才牵着马向后院走去。
客栈里的灯火不算明亮，空间也不算大，除了一些简单的陈设外，最醒目的就是通往二层的楼梯了。因此目光越过几张桌椅后，冷凝川的视线自然落在了柜台后面一名正在擦拭酒坛的男人身上。
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身着的深色粗布长衫虽然朴素，但却干净整洁，不见褶皱。即使已经年近六十，可他的身形却不见消瘦或者丝毫佝偻，相反他的身材竟还有些许健壮。
见他束着简单的发髻，两鬓有些斑白，眉目隐在灯火的阴影中看不清晰，但从其面部的轮廓也不难看出他相貌定然是端正平和。
总体而言，他整个人给人一种儒雅随和，淡泊宁静的感觉，像是一个老学究，却不见大多数文人的酸腐气息。
楚南风显然早就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冷凝川一进门他便擦着酒坛招呼了起来：“客人是要住店吧，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我这就让人准备。”
冷凝川没在门口多做停留，对方招呼的时候他就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后把玩着茶杯应道：“那就准备一些吧，正好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也想和掌柜的喝一杯。”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楚南风眯了眯眼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有些邋遢的男子，因为听话里的意思，对方好像和自己还是故交。
透过对方散乱的头发和满是尘土的面部进行辨认，良久之后楚南风展颜一笑，略带调侃地说道：“冷家可是楚国的名门望族，不可能才这么几年就家道中落到少爷都落魄成这样了吧？”
“早就从家里出来了，哪还是什么少爷啊，现在就一个普通人罢了。不过前辈这个客栈也够冷清的。”
“忙活了大半辈子，反正也饿不死，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况且我也不觉得冷清，来这么个地方不就是想要点清净嘛。”楚南风拿了坛酒放在桌子上，随后坐在了冷凝川对面。
冷凝川就近从桌上拿了两个瓷碗，倒满酒后把一个推给了楚南风，自顾自抿了一口，然后道：“纷争之外，结庐而居，我倒是有些羡慕前辈了。不过我可想不太敢相信前辈会安于这种生活。”
“老了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喽。”楚南风摇头苦笑，抬起酒碗又看着冷凝川随口问了句:"你远道而来，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冷凝川正欲开口，方艾却从后院走了出来，随着传来的是他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老爹，店里没米这么多天了，你不是说交给你解决吗？咱们店虽然没什么客人，但也不能连米也不备着点吧，你这甩手掌柜总不能什么事都让我操心啊。”
面对方艾的质问，楚南风老脸一红，但还是一拍桌子故作威严道：“你小子没看到有客人在吗，没大没小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老子了？”
说到这儿楚南风语气转缓，顿了顿继续说道：“米铺老张前两天好像摔断腿了，这到时间了米也没送来。这样吧，明天你去看看你张叔，顺便把米给拿回来。”
“唉，那行吧。对了，客人要吃点什么？”
“随便弄两个菜就行，没米的话你就下碗面对付一顿吧。”楚南风挥手将方艾打发了出去。
方艾依言走了出去，可还是忍不住嘟囔了句：“对付一顿又一顿，我这都快吐了。”
“来，喝酒喝酒。”凭借二人的耳力，方艾的嘟囔自然是被听了个清楚。冷凝川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楚南风就不得不当即抬碗以掩饰尴尬了。
冷凝川举碗和楚南风碰了一下，灌了口酒，轻咳了一声问道：“你儿子啊？”
“捡来的，当年天寒地冻的不忍心给捡了回来，一不小心就给养这么大了。不过这小子也不让我省心，也不知道体谅体谅我老头子。”虽然说是这么说，可楚南风那笑得快要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心中所想。
“这孩子不错，就是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些。”
“捡到这小子的时候他就奄奄一息了。可能是因为先天太弱被遗弃，也可能是被冻得时间太长留下了病根，所以这孩子体内脉络固结，阴盛阳衰，气血难以流通，从小就体弱多病。
由于体内经脉太过脆弱，寻常的吐纳和修炼法门也收效甚微，我也是下了大功夫才把他的身体调养到这个状态。现在只要不出大问题，也就没什么事儿了。”方艾的身体问题显然是楚南风的一块心病，在诉说的过程中他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地消失了。
笑容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言语间楚南风下意识地叹了两口气。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情很在意。可在意归在意，想要解决，却始终不得其法。
小镇人口不多，夜晚灯火有些暗淡。夜色如墨，晚风在二人的话语间大了不少，客栈的门扉被风吹得来回晃动，不停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楚南风走到门口望了望冷清的街道，随手将门关上：“看来不会有客人了。”
门被关上后，客栈内的烛火摇曳变得轻微，明亮了许多。冷凝川将酒添满，烛火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了他此时略带思索的神情。
“身虚体弱，经脉郁结。这孩若是习武，想必是举步维艰。”
“没必要担心那么多，这小子会有自己的选择。要么逆流而上，要么顺势而为，怎么选都不算错。我这个老头子能做的不过是让他明理，磨磨他的心性。以后他无论是从文习武，还是做一个普通人，都没什么关系。”楚南风边说边重新坐下。
“授之以理，磨练心智。前辈说的很对，谁都有自己的路，不必太过强求。”说到这儿，冷凝川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不过被酒刺激得有些沙哑的嗓音突然冷了起来：“不过这孩子还有多少时间呢？五年，还是十年？”
楚南风半抬的酒碗停住了，慵懒平和的老人气质在这一刻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空谷般的深邃。老人将半抬的酒碗放回桌面，可就在酒碗与桌子接触的瞬间，里面的酒水直接蒸发消失，不听声响，一滴不剩。
这一切都被冷凝川看在眼中，不过他依旧淡然，不为所动，似乎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论是言语上的，还是实力上的。
其实上述这些不过就两三个呼吸的时间罢了。放下酒碗后楚南风拢了拢衣袖，语气不复刚才的柔和：“我知道你来找我定然不是叙旧那么简单。不过不管你想干什么，方艾都不会是你的筹码。而且我不怎么喜欢这种的试探。”
“前辈多虑了，这肯定不是什么试探。晚辈说这话自然是明白前辈担心的是什么，而且有一个解决之法想和前辈商议。”
“你想要什么？”楚南风略一沉吟，忽然笑了起来。眼神中闪动的不仅有睿智，还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奸滑。
同时冷凝川也会心一笑：“不如吃点东西再说吧，有些饿了。”
“也好，我去后面看看。”
店里只剩冷凝川一个人，他端详着手中的酒碗，有些失神。他明白自己在刚才的对话中完全没占到什么便宜，想从这老狐狸手中占据主动果然没那么容易。
可他转念一想，不禁莞尔一笑，没想到这不在预料之中的少年竟让自己的计划顺利了不少。如此一来也就没那么多事儿了，主动权已经在自己手中。
果然人只要有了在乎的东西也就有了软肋，楚南风也不例外。想到这儿，冷凝川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些许凄然，叹了口气后放下酒碗不再动作。
没过多久，楚南风便从后院走了出来。之后方艾也陆陆续续地端上了几盘菜，最后抬着两碗面，把一碗送到了冷凝川面前：“不好意思啊大叔，店里没米了。你赶了一天路还是吃碗面吧，光喝酒也不管饱。”
“对，吃一碗，这小子手艺还是不错的。”楚南风边倒酒边说道。
冷凝川接过碗，点头称谢。方艾则端着面走到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不过看他放下碗筷发呆的样子，显然没有开动的意思。
“小子，怎么不吃啊？再不吃面可就烂了。”楚南风往方艾那边看了一眼，随口说了句。
方艾撇撇嘴：“还不太饿。吃了那么多天面，等饿了再吃胃口会好点。”
“来，吃菜吃菜。”楚南风干咳两声，故作严厉地瞪了方艾一眼，转头对冷凝川招呼了句。
冷凝川依言动筷，吃了口菜后赞道:"小兄弟手艺不错。"
方艾笑了笑作为回应，然后看着碗里的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酒菜不知不觉将夜间的寒冷变淡了些，推杯换盏中酒桌上的两人也相谈甚欢，只是交谈中会时不时地传来旁边吸溜面条的声音。酒过三巡，方艾开始收拾碗筷，期间对坐的两人安静了下来，静坐着不发一言。
方艾收拾完从后院沏壶茶提了回来。茶杯半满，热气升腾。楚南风让方艾去收拾个房间出来，后者依言上楼不久，他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腐生丹。”
楚南风眼睛一眯，等着对方的下文。冷凝川拂了拂升腾的热气，继续说道：“我知道腐生丹的另一半丹方在你这儿。我这次来一是为了那丹方，二是为了你可能还留有的青楠木。当然，如果你有丹方中的其它药材，我也想要。”
“呵，你倒是不客气。传闻中腐生丹只要体内生机大于死气，就算仅一息尚存，也能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
此外，这丹药服用之后洗精伐髓，修复暗伤，断肢再生也不是什么难事。总而言之，传闻中腐生丹的效用如同仙药一般，塑造肉身，宛如重生。
不过相反地，如果体内生机渺茫，那么其药力便会如洪水猛兽般腐蚀服用之人的身体，神仙难救。”
楚南风抿了口茶水，摇了摇头：“不过传闻毕竟是传闻，这种药效本就不合药理。哪儿有什么丹药能包治百病，除非真的是仙药。”
“虽说是传闻，但腐生丹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而且在一些古籍中也略有提及。不过最让我在意的还是用于记录丹方的材料，年代久远，材质罕见。就连用于记录的东西都价值连城，那么上面的内容是随意编造的可能性很小。传闻中腐生丹的药效不免有夸大的成分，可我必须得试一试。”
“你这试一试的代价可不小啊。先不说青楠木，无忧果这些东西世间难寻，就算是其它的辅药也大都价值不菲。
哪怕你把所需的药材都备齐了，那么腐生草呢？这东西可不知道绝迹多少年了，找不到腐生草的话，一切都是枉然罢了。”
“另一半丹方果然在你这儿。而且听你的口气……难道你也在打腐生丹的主意？”
楚南风对丹方在自己这儿的定论也不否认，转而说道：“你说的没错，腐生丹的确有尝试的价值，我也确实对这东西有想法。不过既然已经表明了来意，那么就说说你的条件吧。”
人至客栈，二人对坐，对话间暗暗交锋。条件一词的出现，说明谈话已经到了白热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