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日头渐落，厚重的火烧云铺开到天际，染红了大半个天空。 官道上，一中年男子牵着一匹黑马缓步行进，一人一马的影子被夕阳拖得老长。
那马喘着粗气，频繁地打着响鼻，看起来疲态尽显。傍晚的阳光已然柔和，可对其来说却是备受煎熬。反观男子倒是步伐平稳，不疾不徐，眼中虽然布满了血丝，但除疲惫之外更多的竟是怡然自得的享受。
不过男子虽然眼中神采不减，可他那蓬乱的头发，长时间未打理的胡须面容以及满是污垢的灰色衣衫，倒也配得上一路辗转，风尘仆仆的形容。
晚风渐起，影子渐淡，终于在太阳落山后，一人一马来到了一个小镇。男子看着镇外石碑上镌刻的清风二字，沉吟片刻后从马背上取下了斜插着一把带鞘长刀的行囊，牵着马缓步走入了清风镇。
镇子距离官道不是太远，算不上如何偏僻，因此镇上的道路大都用青石板铺成。虽然青石板街有些破败，但在街巷两旁的木制房屋映衬之下，整个小镇倒是多了几分质朴的味道。
不过时至傍晚，路旁的商贩大都在准备着收摊打烊，人来车往，甚是喧嚣，所以也没什么人特别留意一个牵马的外来人。不过这其中可不包括一个刚从巷子里走出来的少年。
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小斯打扮，身子有些瘦弱，面色苍白，双颊隐隐泛着潮红，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浮。不过毕竟是少年人，精神头倒是不错，眼神中也神采不减。特别是在这个时间发现了一个外来人，少年就更加来了兴致，略显苍白的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向中年男子小跑了过去。
“大叔，看你肯定是赶一天路了，要不在镇上休息一晚再走？”
中年男子偏头瞥了眼走到自己身边的少年，笑了笑并未做出回应。发现对方不做答复，少年倒也不气馁，快步跟上继续说道：“哦大叔，我叫方艾，是云来客栈的伙计。我们这地方到了晚上风大，而且往前走都是山路，夜路可不好走啊！”
方艾说完看中年男子依旧不说话，正想再最后争取一下时，对方的声音却传入耳畔：“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这儿住一晚，你带路吧。”
“好嘞，您跟我来。”方艾见中年人同意，立马快步上前带路。
两人一马在青石板街上走了一段，见中年人一言不发，方艾只好自己打破沉默：“大叔来清风镇是路过还是有事儿啊？我从小在这儿长大，有事儿的话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帮帮忙。”
“我找人。”中年人本不想多说什么，可略一沉吟后还是问了句：“小兄弟，你在清风镇听过一个叫楚南风的人吗？”
方艾走在前面带路，在听到楚南风这个名字之后，本来笑容满面的脸立马阴沉了下来。不过片刻他又重新恢复了正常，转头应道：“楚南风……没听说过，您找他有什么事儿啊？”
中年人似是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定睛看了眼身前的瘦弱少年，不禁摇头道：“没什么，带路吧。”
“行，那您跟紧了。”
“唉，还是心急了啊。”少年继续带路，中年人不由得轻声自语了一句。
在提到楚南风这个名字过后，方艾没再主动找话题套近乎，中年人似乎也陷入了沉思。天色开始迷蒙，晚风逐渐呼啸。稀疏的光线和渐大的风声模糊着青石板街的同时，也在遮掩着行路人的思绪。
不知是否是因为晚风太过猛烈，风声竟逐渐压过了街道上的喧嚣，慢慢地耳中也只余下马蹄的触地声和衣物的猎猎作响。
马蹄声愈发清脆，似有节奏的鼓点敲击，但鼓点稍重，立马便会将人从思绪中拉出。中年人眼皮微抬，回过神来，他扫视了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跟着方艾走进了小巷之中，并且正在远离人群和街道。
注意到这一情况之后，中年人认真打量了方艾片刻，嘴角不自禁地泛起了微笑。不过虽然察觉了方艾不寻常的举动，男子倒也没做什么反应，只是继续跟着方艾行走，似是想看看眼前这个少年到底作何打算。
“就这儿吧，这儿应该差不多了。”胡同渐深，待四下难见人迹时，中年人终于略带笑意地开口了。
听闻此言，名叫方艾地少年身子明显一僵，不过片刻便站直身子回头直视中年人，完全不见心思被看破后的紧张情绪。
见少年直视自己却不发一言，中年人显来了些许兴致：“小兄弟，若非必要，做事可别太冲动。况且要是谋财，我好像也不是什么好选……”
中年人话音未落，方艾双眼一眯，三两步直接贴到了中年人近前，朝着对方的面门便是一拳。这一拳不算势大力沉，可却迅捷无比，干净利落。
可尽管如此，这一拳仍旧落在了一片柔软之上。见自己突然发难的一拳被对方随随便便地用包袱挡了下来，方艾虽知情况不妙，但还是顺势连贯地出了两拳一脚。可是三拳过后，方艾瞄准中年人腰间的一记鞭腿再次被对方用包袱隔开。
发现自己一番迅捷利落的攻击未果，而且也无法从对方身上找到任何破绽之后，方艾也不恋战，直接借力向后一个翻滚，站起来便转身向一处巷道跑了过去。
中年人见少年准备开溜，随手把包袱扔在了马背上，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方艾的前方不远处。面向方艾，他的语气中满是玩味：“小兄弟，这都动手了，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方艾见对方闪身挡路，惯性地冲了一小段距离后止住了脚步，神色间不见紧张，却多了几分凝重。方艾停在原地，抬头毫不畏惧地盯着中年人的眼睛，一道黑气从他的掌心冒出，随后在指间缭绕不散。
不过就在黑气冒出的同时，方艾似乎想到了什么，略带不甘地将手掌紧握成拳，黑气也随即散去。黑气一闪而逝后，方艾好像放弃了继续动手的打算，只是依旧不发一言，盯着中年人似是在思考着对策。
其实黑气出现消失不过转瞬之间，可凭借中年人的眼力，方艾的细微变化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在察觉到方艾指间的黑气之时，他顿时眼睛一亮，脸上明显一喜，看着方艾的眼神也不由得意味深长起来。
不过当下中年人明显占据主动，所以他也并不着急指出方艾的不寻常之处，转而不慌不忙地说起了其他：“反应不错，但身子骨太弱了。地方也选的不错，能进能退。不过就算如此，小兄弟你现在的处境也不太妙啊。”
"大叔，能让我走吗?我还急着回家吃饭呢。"方艾此时终于开口了，脸上也随之浮现出这个年龄段孩子常见的纯真笑容。
中年人看着方艾笑而不语，似乎并不想回应少年的明知故问。对于这一点方艾也看出来了，只得无奈地摊了摊手，开口道：“看来没戏，不过大叔你也没什么损失，就别太为难我了。”
“我开始也以为你是谋财，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年纪虽小，却心思缜密，随便动手可不符合你的风格。我看你应该是一开始就想甩掉我，只可惜被我发现，才不得不动手找机会脱身。
可咱们素未谋面，你这么做似乎没什么道理，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楚南风。我说的对吗？”中年人语气平静，不疾不徐地说着。
“楚南风？大叔，我真的没听过这个人。好吧，我承认我是想从你身上弄点好处，可这不还没等到地方呢嘛，就被你发现了。我这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你，我也是没办法才动手准备脱身的。想着再去找几个人……”
"那你手上的黑气呢？"方艾还准备继续说下去，却被中年人给硬生生打断了。
方艾明显很在意刚才萦绕在自己指间的黑气，因此当被中年人点破的时候，他也不禁愣住了，就连话说到一半张开的嘴也忘记了闭上。几个呼吸过后方艾这才微微叹了口气，活动了下身子说道：“既然被你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废话了，我就想知道你是敌是友？”
是敌是友，这个问题戳中了二人交谈的关键，这个问题抛出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方艾沉默地等着对方的回答，中年人则沉默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似是在想着该不该回答或是该怎样回答。倒是不远处的黑马自顾自地甩着鬃毛，打着响鼻，完全不为这沉默的氛围所动。
不过这沉默也并未持续太久，盯着方艾看了会儿后中年人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给方艾递了过去：“不知道这东西你认不认识，认识的话我就不用解释那么多了。”
方艾略作迟疑后上前两步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东西，定睛一看发现是半块碎玉，碎玉有半个巴掌大小，玉身晶莹剔透，表面纹理清晰，光滑柔顺，无论是谁都不难看出这碎玉并非凡品。
方艾在玉石方面也没什么涉猎，所以他对碎玉的品质倒没太过惊讶，倒是对它的色泽和纹理有些熟悉。稍加思索，方艾猛地想起了自己好像见过这东西，只不过不是手上拿着的这个，而是它的另一半。顺带着方艾也记起了老爹提起的关于这碎玉的一些事情，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还是隐约记得一个名字。
“我想起来了，你是冷……冷……”
“冷凝川。”中年人忍不住提醒了句。
“对对对，冷凝川，老爹和我提起过你，不过你好像也不算老爹什么朋友吧。”
眼前的少年能认出碎玉，这让冷凝川松了口气。他边向不远处的黑马走边说道：“的确算不上朋友，但至少不是敌人。听你的话看来我没找错地方，他果然就在这清风镇。”
走到黑马旁边，冷凝川牵起了缰绳，转头看向方艾：“小兄弟，咱们走吧，云来客栈。”
冷凝川能拿出碎玉显然让方艾的疑虑打消了大半，而且在方艾看来，自己已经透露了落脚点，只要对方确定了老爹和自己的关系，那么有没有自己带路都没什么区别了。因此在听到对方的催促后，方艾直接坦然上前把碎玉递了回去，然后便绕过冷凝川和黑马，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了。
“还是回去走大路吧，这镇上的老巷子太绕了。”
看着少年的背影，冷凝川忍不住摇头苦笑，心想这小子可没看上去那么纯良啊。不过方艾既然同意带路了，他也不作迟疑，调转马头便快步跟了上去。跟上方艾后冷凝川笑了笑开口道：“一开始就把我往巷子里带，应该不太可能不被发现吧？”
片刻后方艾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老爹虽然没刻意提过，但我知道和他有过节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以前也不是没碰到过。你这么点名道姓地找他，谁知道你准备干嘛。而且镇子就那么大，想甩开你先回去和老爹通个信，也就只能走巷道了。只是没想到最后甩也没甩掉，打也没打过。”
"那如果我真是来寻仇的，你就不怕我对你下毒手？"冷凝川追问道。
似乎觉得冷凝川说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方艾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敢这么做，当然不怕喽。”
冷凝川依旧面带微笑，只不过说出的话却没那么友善：“如果我说你就算用上那黑气也走不掉呢？”
冷凝川语气平静，可话语中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方艾听到这句话，瞳孔骤然收缩，原本脸上的从容和满不在意顿时荡然无存，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方艾并未回答冷凝川的话，只是抿着嘴在前面走着，看眼神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方艾没回话，冷凝川也不再多说，不过感觉着少年不自觉放慢的脚步，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随之拉了拉缰绳，放缓了步调。
正如方艾所说，清风镇本就不大，两人一马走出巷子后顺着街道不久便来到了一个客栈的门口。
客栈是一两层小楼，此时已经亮起了灯火，房子虽然有些老旧，可看起来却简单质朴，也并不脏乱，不过总体还是有些冷清，正是方艾口中的云来客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