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浣妍问起铮远,煜珩偏头觑着浣妍,似笑非笑地回道:“原来浣浣直到现在方才想起问问月神在何处?”
浣妍听着这口气倒像是她饿了才想起来他们的财神爷铮远一样,如此行径实在显得有些没良心,像个吃货。
见煜珩还在瞧着她,浣妍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见他忽然狡黠一笑,转头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不过,吾心甚悦。”
浣妍:“……”
二人又穿过一条街道,却见远远有一个人影向着他们奔来,待到近前方才看清,竟是程凤迭的丫鬟烟儿。
小丫头在二人面前停住,大口喘着气,额头上隐有汗珠,顺了顺气才伸出手来讲一锭金子递到二人眼前,嘴里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家小姐……说……说方才走得急,也未付给两位高人银钱……特意……特意让我给两位送来。”
说完礼貌地露齿一笑,不待浣妍煜珩有所反应,就径直将金子塞到浣妍手里,转过身就跑了,浣妍跟着“哎……”了一声。
那小丫头边跑边转过头有些得意地回道:“小姐说二位高人定不会在意这些银钱,所以交代了我放下银钱赶紧转身跑,哈哈哈,果然没错!烟儿照办了,没有误了差事!”
浣妍站在原地,注视着烟儿的背影,缓缓说道:“你说如果我方才只是想问问她这锭金子到底能买多少东西,她会不会把它收回去?”
煜珩回道:“若是我,便不会这样问。”
浣妍转头,眨了眨眼,不动声色道:“我也不会。”
将要到凤迭楼之时,浣妍与煜珩起了争执,浣妍想要那锭金子去抱一大堆吃食回去,这样可以不再赖着铮远吃饭,而煜珩却要将它留待他用,至于他用是什么,又不肯说,浣妍觉得这分明就是托辞。
二人原地理论了许久,最后以煜珩的一句话告终:“这锭金子是谁赚来的?”
浣妍愣了好半天,含恨扭头,三步并两步地进了凤迭楼。
才要穿过凤迭楼去凤栖楼,浣妍就听背后有人唤她的名字,转头却是陆离,正温暖地笑望着她,一直环绕其周身的威严气息此刻像是被收敛隐藏起来,在一片蜜色的烛光中,疏朗的眉眼变得越加平易近人。
只见,他依然挺直着腰背,坐于一张方桌旁,周围几桌皆没有客人,看着极像是以陆离为中心,方圆几桌内都很诡异地没有客人在桌上用饭。所以,总归陆离身边只得一人,那便是依然垂首站在他身侧的阿越。
此刻浣妍回头,阿越也未抬头看,不知是心虚还是沮丧。
浣妍却没有心情再研究这些,挤出一丝笑,向陆离招呼道:“呵呵,我们又见面了哈,没事,你们继续,继续,我先走了。”
说完,浣妍就挥手告别,径直进了凤栖楼,脚步速度快得让她自己都难以理解,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赌气,还是真的饿得想速速在床上发昏一会儿。
只是进了一楼大厅,浣妍却不知为何,很想去一扇窗前的木藤躺椅上坐坐,她不想与陆离多说话,也不想回客房,甚至她觉得也不是那么想吃东西,很烦闷,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那就坐在躺椅上想想吧!
刚在藤椅上坐定,浣妍透过窗户发现,原来凤栖楼的背面是一处花园,景色比正面前面的池塘之景还要美些,因为花园里种植着大片刺槐,四月间正枝繁叶茂,重花叠蕊,洁白的花朵一串串地簇拥在绿叶间,生机盎然,甜香沁脾,月色初现,银白色的光辉飘洒下来,晕染出一片朦胧之景。
而这诗意之景下,没有少了石凳石几,也没有少了人。
最大的一棵刺槐树下,月神铮远正坐在石凳上,目光灼灼地向浣妍的方向望来,嘴角噙着一贯雍容的笑,一身玄衣被白色槐花衬得愈加跳脱清晰,一双剑眉也被月光洗练得温润多情起来。
铮远眼神里似在招呼她过去,浣妍犹豫了一下,从窗户直接跳出。
待到在石凳上坐下之时,浣妍才发现这石几之上摆着几道菜,一碗四珍汤,一屉水晶鱼蒸饺,一锅雪蛤银耳子,一盘青瓜脆笋,一盘鸣鸡卧雪,正是中午浣妍没能吃到的那几样招牌菜。
浣妍怔怔看着,却听铮远兀自开口道:“浣妍姑娘可知道这盘菜为何唤作‘鸣鸡卧雪’?”
浣妍想那盘菜看去,只见一只经过烧烤后的鸡正盘卧在一片白色中,仔细看去竟是一粒粒的槐花花朵,厚厚地在碟底铺了一层,乍一看去,正像是一只鸡盘卧在雪中。
“呵呵,相信浣妍姑娘定是也能看出了吧。
这鸡用的是雄鸡,故而是鸣鸡。这雪便是现下时节开得正好的槐花,将它们洗摘干净后,在上好的茶汤中稍稍浸泡片刻,便可入碟,茶香花香皆被保留,色泽也可依然洁白如雪。
而这上面的鸣鸡也有些讲究,因为鸣鸡若卧于雪中,那其肉质必定十分鲜嫩多汁,而一般的烧烤却难以将此保全,于是,便要先将鸣鸡在汤水中浸泡蒸煮,再对其进行烧烤,便可既酥脆爽口,又鲜嫩多汁。
所以,这一道招牌菜,便是只能在这一时节才有,浣妍姑娘千万莫要错过。”
说着铮远递了筷子给浣妍,一边又将其他几样菜也一并添置到浣妍面前的碗中,最后一筷是水晶鱼蒸饺,铮远顿了一下,放到浣妍碗中,淡淡道:“今日浣妍姑娘已吃过这道菜,似乎十分喜欢,我便吩咐店内伙计做了两屉送来。”
浣妍愣了愣,终于伸手接过筷子,清理了下心中的烦乱情绪,欢快回道:“谢谢啦!”
说着,浣妍就迅速低头开始大快朵颐,顺便想着该找个什么话题。
铮远则是在一边静坐着饮着茶,二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浣妍没话找话地问道:“你午后去了何处?”
铮远放下茶杯,问道:“煜珩没有告诉你么?”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浣妍心里暗骂着自己,她这般问,不是明摆着告诉铮远自己一直都没关心过他的行踪么?
铮远脸色一丝失望迅速闪过,又恢复如常,淡笑着继续说道:“午后,我去了京都一趟,查证一些事情。”
浣妍很好奇铮远查证到了些什么,尤其是查证到有关陆离什么消息,但却因为刚才的那一问有些羞愧和不好意思,好半天没能张口追问,只能应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吃。
吃到最后一只水晶鱼蒸饺时,铮远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双云头靴,碧色缎面上鞋头绣着几朵淡粉夏荷,两侧这是深绿色的荷叶顺着靴筒铺展,绵延到脚踝以上,条条叶脉均以金丝线描出,十分精致华美。
浣妍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只觉这双云头靴委实好看,且是碧色,与她的衣裙十分相衬。
铮远站起身,将那云头靴放在他的石凳上,便望向夜空明月,缓缓开口道:“现下四月天气,还有些凉,浣妍姑娘穿这过脚踝的云头靴会好些。”
浣妍想起中午经过白石桥,被溅起的水花扑到脚踝上之事,看着眼前的云头靴,有些明白过来,心头却有些异样的情绪翻滚起来,这让她又有了不明白,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收了这双云头靴不太好,可是不收下好像更不好。
正在犹豫要怎么回答,就听见箜篌声从凤迭楼上传来,不同于中午在茶肆内听到的弹奏风格,此刻这首箜篌曲风格,浣妍十分熟悉。
浣妍突然意识到,自她刚才扭头径直奔回凤栖楼以来,她再没见煜珩跟来。
见到铮远也是诧异地转过身向凤迭楼望去,浣妍站起身,直直向凤迭楼奔去,再未管身后那双放在石凳上的云头靴,也未注意铮远敛住笑,看向云头靴的面容闪过一丝黯然。
浣妍在凤迭楼一楼又见到了陆离,双目微阖,似是在凝神细听,欣赏那楼的最高层处传来的箜篌曲,神色陶醉。
当她踢踢踏踏地上楼之时,陆离似被惊醒,微睁开了眼,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神情莫测。
浣妍没再与他对视,径直转了身上楼,一路加快脚步,恨不得能一下子飞上去,跌跌撞撞地到了顶楼,却终于蓦地止步在一间雅室的门前。
箜篌曲似乎稍有停顿,复又继续,门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两个影子。
一曲毕,浣妍听见下午她在街市上初次听到的娴雅端庄的声音:“想不到这位高人,竟也擅长弹奏箜篌,技艺出神入化,小女子万分佩服。”
“呵呵,凤迭姑娘的技艺也是万中无一,世间少有。”
“今日能听得高人一曲,凤迭自感三生有幸。”
“呵呵,能得凤迭姑娘亲自款待美酒佳肴,衡亦是荣幸之至。”
煜珩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心头,浣妍只觉心上泛了酸涩。
方才在花园内吃饭时,浣妍已仔细想过一遍,或许之前自己不过是肚子饿了,才会和煜珩对那锭金子的使用有些较劲,而且见到铮远之后,她已隐隐有些后悔,或许煜珩根本就知道铮远已准备好饭食,故而不允她将那锭金子用来买吃食。
然而她却那般甩头走了,着实有些无理取闹,不好不好。
想好这些,浣妍便只想再见煜珩之时,可以依然欢欢喜喜,脸上笑容灿烂。
可是此刻,煜珩与她不过一扇门之隔,她却忽然不想见他,便是见了,她却觉得,做不到欢欢喜喜,笑容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