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妍心里是一个想法,行动上却体现的是另一个想法,“吱扭”一声,雅室的门被她比较有气势地推开了。
室内二人齐齐向她看来,煜珩似在预料之中,便如常含笑地看着,在一旁与他一同坐在圆桌前的程凤迭则是一脸惊喜道:“原来这位高人也居于凤栖楼,又是这么快可以遇见,果真凤迭与二位高人颇有缘分。”
浣妍内心默念,与我有缘分就可以了,没必要与那只狐狸有缘分,他下午明明一早就知道你就是程凤迭,不然好端
端的买那团扇做什么。
他们这城中有一个习俗,每年选出城中第一美人,次年的团扇上便是那美人的画像,所以第一美人也作扇面美人之称,午时茶肆老板说程凤迭是城中的第一美人,那么要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街市上买个团扇来看就行了。
那狐狸分明就是有心等在程凤迭的归途路上,等着与她邂逅搭讪。
想到邂逅搭讪这个词,浣妍就想狠狠拧一下眉毛,因为太闹心了。
强力忍住眉毛蠢蠢欲动的乱抽,浣妍故作淡定地走进雅室,也在圆桌前,二人之间端端正正地坐下,礼貌回道:“呵 呵,恐怕在下与姑娘的缘分不及你们二人的深厚,我方才不过是听到他的曲子循声而来罢了。”
此话浣妍觉得说得十分得体,味道十分中性,根本没有什么酸酸的怪味道,嗯,绝对没有。
程凤迭满目愁云中泛出端庄笑容,轻声细语道:“无妨无妨,方才听了这位宇公子的箜篌技艺,凤迭十分敬仰,直到
现在才想起让宇公子用饭,既然这位高人也来到雅室,那便坐下一道用饭吧!”
宇公子?公子?为什么不叫高人了?太不顺耳了!!
浣妍也不看饭菜就脱口道:“我姓宦,单名一个言字,凤迭姑娘,也可以称我为宦公子。”
程凤迭对于浣妍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笑道:“宦公子,原来你并非真的相士。方才宇公子便说 他不过普通人家,平日里喜好些八卦玄学,故而不时会扮作相士在街市上经营。原来,宦公子也是如此。”
那歪狐狸都和程凤迭说了有多少话?是不是他的喜好,特长,优点都要向这位城中第一美人告知一下才过瘾啊?
浣妍只觉心底里无名蹿起一股小火苗儿,转头就用目光杀向煜珩。
就见,从头到尾一直闲闲看着的煜珩,此刻依然意态闲闲,浣妍目光杀过去也毫无反应,半晌,他正了正身姿,闲 闲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鸡脯肉放入嘴里,细细嚼完,一声赞叹:“味道甚好!”
他,他,他这只狐狸根本就不需要吃饭的!!!此刻却特特地在程凤迭面前做出这副样子,浣妍觉得她的眉毛终于控制不住,狠狠地抽了起来。
见浣妍看着他,煜珩一脸惊诧地问道:“宦兄,的确十分美味,为何只瞧着我,却不去尝尝?”
浣妍觉得她要被气死了,大声回道:“我看出来了,不用宇公子特特告诉我!这鸡是很美味,它全家都美味!”
煜珩一脸无辜,不明所以。
程凤迭则是有些尴尬,原本愁云密布的眉眼,此刻更加密布,略略咳了两声,慢慢笑道:“宦公子不妨尝尝其他菜肴。”
浣妍听到程凤迭如此语调,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那一下子,好像将这病美人惊到了。
正要堆上笑容,缓解修补一番,却听见煜珩闲闲道:“嗯,这一道,那一道,还有那一道,我方才也尝过了,也是上上之品,宦兄快些尝尝。”
浣妍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煜珩道:“我一个也不想试,一个也不想吃,一点也不饿!!!”
事实上,她的确不饿,因为方才已经在铮远那里吃过了。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用这么激烈的方式表达出来这个事实,看到煜珩和程凤迭二人双双怔住,浣妍站起身,放低语调道:“算了,我还是走罢!”
“宦公子……”
浣妍再不理会身后的轻声呼唤,只是失魂落魄地夺门而逃。
她原本以为自己扭头径直奔回凤迭楼之时,煜珩会跟上她,哪怕没有歉意,依旧嬉笑地跟着,那她其实什么情绪都可以没有,他们还是可以结伴回到客房,然后愉快告别,那锭金子她压根没在意过,说要买吃食,不过临时撒个娇,逗个笑。
结果,煜珩不但没跟来,还莫名其妙地与那他费尽心思在街市上结识的程凤迭在雅室内弹箜篌,同桌用饭。
她原本总想将自己最美好的样子展现在煜珩眼前,可是到最后却总是显得这样任性和幼稚,着实不讨人喜欢,也不讨她自己喜欢。
恍恍惚惚地下了楼,却见陆离还在,桌上饭菜已经撤去只留一壶酒,一只杯。
浣妍面无表情经过的时候,陆离抬头,对着她又是暖暖一笑,说道;“浣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原本浑身觉得冷,这一瞧见陆离温暖的笑,浣妍忽然很想去同他坐坐。
木然地落座,陆离似乎也并无诧异,只是十分自然地唤阿越向伙计再讨只酒杯,亲自倒了酒递给浣妍,好像原本他们二人就是约好一同饮酒一般。
浣妍怔怔地接过酒杯,脑子里乱七八糟地不知旋转着什么,就是觉得心烦意乱,很想用什么让这一切停住。
一旁陆离又继续道:“浣妍今日这身道童打扮,倒也气质脱俗,像个秀气公子,呵呵,那就不妨与我称兄道弟地共饮一杯!”
她才不想扮什么道童,她此刻就想像程凤迭那样穿得娴雅端庄,做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可是她又好像畅快醉一场,那便做个公子吧!
浣妍再不犹豫,举起杯子一口饮尽杯中酒,只觉喉头一热,继而腹中也跟着热辣起来,那酒在口中停留之时却也味道甘醇,算是好酒。
浣妍恍惚想起还在水明泽之时,她背着尘永偷偷喝梦落花,这是已经过了多久,她忽然十分想念梦落花,什么酒的味道都及不上它的。
于是,浣妍一面陷入对梦落花的想念,一面拼命地将杯中不断填满的酒饮下,中间陆离不时地问一些话:“你与那两位公子是结伴而来的么?”
“那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此城中么?”
“姑娘与那两位公子应不是一般人吧?”
浣妍一直懒懒地“嗯”着,却并不多说话,只想再饮些酒,好像脑子里便没那么乱了。
直到陆离问起煜珩和铮远是否会法术之时,浣妍只觉得晕晕沉沉,便顺势趴倒在桌上,碰翻了好几只酒壶。
浣妍暗叹,这就是所谓的借酒浇愁愁更愁么?梦落花都不能令她醉倒,今夜这不知名的酒却让她有些飘乎乎的醉意,着实令她觉得凄凉。
浣妍还想再趴会儿,却感觉被人扶起,她摇摇晃晃地方才站起身,就仰靠在一个单薄却有些暖的怀抱里。
浣妍抬眼,对上一双秀目,浅浅笑着,恍恍惚惚间,浣妍咧开嘴笑道:“你这歪狐狸,又将我从树上拽下来了,这一次,是不是还要说是在救我?”
那双秀目里闪过一丝茫然。
“对了,你这次怎么不喊我美人了?还有,这次怎么是这样抱着我?”浣妍嗤笑着嗔道。
感觉被那秀目的主人打横抱起,浣妍满足地笑笑,将头埋进那单薄却有些暖的怀抱,低低道:“带我回去吧!”
那秀目的主人便移开了步子,身后有人一声惊呼:“公子!这……”
浣妍皱眉,她今晚最讨厌有人叫那歪狐狸公子了!
不知怎的,那人忽然又止住了声,浣妍眉头舒展,继续满足地依偎着,看着自己穿过了凤迭楼,然后上了白石桥,过了池子,几只鹭鸟从眼前飞过,最后到了凤栖楼。
浣妍猛然间想起什么,从那人的怀抱里挣扎下地,拉起他的手,一并翻过了窗子。
当看到一双碧色的云头靴还端端地摆放在那只石凳上时,浣妍心里忽然有些暖,白月光洒在那靴上,真是好看,真是顺眼,真是暖人心。
浣妍晃晃悠悠上前几步,麻利地将那云头靴换上,坐在石凳上,两只脚并拢,自顾自十分开心地欣赏着,然后又抬起头对着那秀目的主人莞尔一笑,说道:“你看有人送了我一双云头靴,我的脚踝终于可以不冷啦!”
说完,浣妍转头看看桌上的碟盏说道:“那人还与我在这里吃了饭,全是中午我未能吃到的那几个招牌菜,味道真是好,我还是最爱吃那个水晶鱼蒸饺。”
停了一会儿,浣妍脸上的笑容耷拉下来,委屈道:“为什么,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有反应?你都没有心的么?你都看不出我是特意说给你听么?”
说着,浣妍站起身,走至那双秀目的主人面前,扬起手,旁边忽然站出一人将她的手挡下,她十分烦躁地甩开,却见那突然站出的一人像是受了什么指令一般,又恭敬地退回旁边。
浣妍嫣然笑开,继续扬起手,摸了摸那双秀目上面的眉,嘴里喃喃道:“你哪怕皱皱眉也好,或是板起脸,不再邪魅不羁地笑着也好,我也能知道你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浣妍话未说完,就又被那人打横抱起,她也未做挣扎,只是木然地靠在他的怀里继续喃喃道:“可是你现在的笑容暖暖的,我瞧着就觉得心里也暖暖的,你不用板着脸了,我就当你是在意的。”
那秀目的主人从头到尾都未答话,浣妍不知上了多少层楼,只是进了一间客房后,浣妍被轻轻放在床榻上,妥妥帖帖地盖好了锦被。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终于听到那人开口说话。
“阿越,去向掌柜的要些醒酒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