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小巷寂静无人,煜珩按照浣妍根据回忆的大致描述,施法变出一块青石板大的布帛来,上书:“求神问命,刺探天机”八个大字。
片刻过后,煜珩头戴南华巾,身穿藏蓝色布袍,与浣妍一道十分仙风道骨地步出小巷,而浣妍也换做道童打扮,头发左右各一,盘成花苞状,由两条藏蓝色锦袋缚住,留些飘带在耳边晃着。身上也是藏蓝色男式布袍。
浣妍与煜珩一路走着,对着自己的新造型十分喜欢,不时地摸一摸自己的头发,再捋一捋飘带,瞧着自己与煜珩穿着相同颜色的衣裳,心里就在想:怎么办,好配啊好配啊!
选了一处热闹的街头,煜珩和浣妍在一处老榆树下停住,开始在路边“摆摊”。
此时,已近黄昏,街上的行人已近有些稀少,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一脸惊讶地将二人看着,再摇摇头走开,一个时辰过去,竟是一宗生意也没接到。
浣妍忍不住托着腮帮,开始分神去把每个人怀里抱着的吃食都打量一遍,却听见煜珩质问道:“说了以扇掩面,怎的又放下了?”
彼时,浣妍与煜珩在小巷内收拾妥当后,浣妍才发现煜珩手里拿了一件比较不妥当的物什,竟是他们二人之前用来拍人的那柄团扇,如此姑娘家的东西拿在一个算命的人手里实在很混账,或者说混搭也可以,因为貌似他应该拿个拂尘,看起来比较靠谱。
就在浣妍目光灼灼地将那团扇盯着之时,煜珩愣了一下,看看手里的团扇,果断将它塞在了浣妍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款款向巷外走去。可问题是,难道一个道童拿着淑女团扇就不混账,不混搭么?
直到二人在那老榆树处坐下,浣妍仍是讪讪地将那团扇遮遮掩掩地握在身后,未曾多看一眼,因为她比较担心被路人看到,他们的生意注定要非常不靠谱。
谁知,刚坐定,煜珩就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掩面。”
浣妍当时脑中正想着事情,便下意识地将团扇捂住脸,只留下眼睛看向煜珩,见到他狭长的眸子里甚是满足放心的神色,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十分听话地对煜珩令行禁止。
心底里有些小自尊小叛逆开始骚动,浣妍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团扇,假装自己刚才并未那般乖巧狗腿,却见煜珩眼皮狠狠抬了一下,幽幽道:“浣浣还想拍飞蝇么?”
浣妍默,以扇掩面。
于是,这一个时辰里,浣妍一直掩着面,像是自己脸上生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能示人,眼见着煜珩十分优哉游哉地任经过的姑娘们两眼放光,火辣辣地瞧着,然后回以魅惑一笑。
这着实令她跟着憋闷了一个时辰,便趁他不注意,以手托腮,火辣辣地看向别人怀里的吃食,此刻,煜珩又要她掩面,她就没来由地很想反抗一下。
他的话音刚落,浣妍就抬头望天,回道:“天色快黑了,别人又瞧不见我的……”
话还没说完,瞥见煜珩的眼皮又是狠狠抬了一下,浣妍立刻乖乖拿起团扇掩面,煜珩志得意满地笑笑,转过头继续懒懒地歪在树上,眼神飘来飘去地扫着街市没有定向。
浣妍学着他,也飘来飘去地搜寻着行人怀里的吃食,飘着飘着,浣妍就被一个正款款走来的姑娘所吸引。
只见这姑娘身穿浅黄色烟罗纱短襦,散花如意云烟裙,头上绾着望仙髻,装点一支飞凤金钗,身形玲珑娇小,气质娴雅端庄,于落日余晖中走来,周身便像是裹了一层朦胧雾气,如幻象一般。
浣妍看得有些痴了,直到这位姑娘在他们二人面前停住,浣妍才回神来,忍不住认真打量,便见这姑娘细长的眉,恍如一汪秋水的眼,精致的鼻子,樱桃小口,地地道道的一位美人,只是,脸色苍白憔悴,神情迷惘中带着一些沮丧,
眉间挂着一抹浓重愁绪,病态显露无疑。
煜珩清了清嗓子,热情问道:“这位姑娘,是求财还是问姻缘啊?”
姑娘怔了怔,眉头紧锁,像是正经历着什么极为痛苦的事令她失魂落魄,想要摆脱却又不舍,许久,姑娘才喃喃道:“姻缘吧!”
煜珩有模有样地请那姑娘在一旁的一处石阶上坐下,便理了理衣袍,正襟危坐状地继续问道:“那还请姑娘报一下你和对方的名字、生辰八字。”
那姑娘十分娴雅地将衣裙理好坐下,苍白的脸上依然有些迷惘,那浓得仿佛化不开的愁绪将她整个人深深淹没着,精神十分委顿,听到煜珩的问话,轻声细语道:“我叫程凤迭,生于庚寅年腊月初九戌时,可惜我却不知他的名字,也不知他的生辰。”
说完,一脸悲戚地看向煜珩,楚楚动人。
浣妍煜珩皆是愣住。
程凤迭见二人如此反应,神色黯然,戚戚道:“其实,我知道没用的,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试试。我方才便是从神御观回来,那里的道长已为我解签,说我与那人情深缘浅,阴差阳错,遇见他便是我今世劫难,注定下场凄凉,终身被误。这已是第十次了,第十次听到同样的话,我还要如何说服自己去逃避。”
程凤迭说完,就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仿佛只是在此歇歇脚,驻足欣赏欣赏风景。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煜珩说道:“这位姑娘,方才据姑娘的生辰八字,在下推算了一下,姑娘擅弹箜篌,也正是因为箜篌而与姑娘心仪之人结缘,那人刚来这城中不久,面容英俊,气度威严,身边跟着一位体型健硕,浓眉大眼的随从,如今二人正住在令尊经营的凤迭楼后的凤栖楼,不知在下推算可是准确否?”
程凤迭蓦地转头,一脸惊异地看着煜珩,眼神里流露出又难以置信又激动的神色,整张脸庞好像突然焕发了光彩。
停了片刻,程凤迭才颤抖着说道:“这位相士所言不差,真乃神仙下凡。”
一直在旁边仔细欣赏美人的浣妍听到这句话,心里暗道:他还真就是个神仙,不过底子里是个狐妖,哈哈哈。
煜珩笑笑,谦虚道:“不敢当,一些雕虫小技罢了。”
程凤迭仍是一脸敬意地望着煜珩,徐徐说道:“我们这城中,许久没有相士在街市上经营了,因为城南有座神御观,那里的道长说他们观里在很多年前有神仙驾临,便更名为神御观。
后来有人传言说他们得了一件神器叫祁阑箜篌,可后来观里的人又说并无此事,于是就像我们城中有个传说,说是在一场仙魔大战中,神器祁阑箜篌遗落在我们城中一般,神御观藏着那箜篌的传言这么多年也是真真假假,到底最后只能是传言。
只是,这神御观的香火却越来越旺,因为在那里求签很灵验,大家有何疑虑都纷纷涌向神御观,于是再无相士在街中经营。
今日意外遇见二位相士,原本不过随意一试,不想竟遇到了高人。”
煜珩自嘲地笑笑,回道:“在下也是初来宝地,神御观的名字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竟有如此威望,难怪直到姑娘前来,在下才接到今日第一宗生意。”
程凤迭叹了一口气道:“城中人对神御观十分信赖,时日长久,根深蒂固。”
浣妍听着,颇有所感,叹道:“是啊,时日长久,信赖化作一种崇拜和依赖,就变得盲目,容易被掌控和操纵,若是乱世,就易被有心人利用,若是盛世,便于管理控制,却让人禁锢,没了自己的想法。总归,并不是件好事。”
煜珩偏头看向浣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程凤迭美目流转,看向浣妍回道:“这位相士所言甚是,颇有见解,果然都是高人。”
浣妍隐在团扇后面的脸抽了一下。高人?好羞愧,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开心,因为煜珩被程凤迭称作高人,她也被称作高人,怎么办,又是好配啊好配啊!
“那么,关于与那位公子的姻缘,姑娘想要探知什么?”煜珩终于非常专业地问到正题。
程凤迭怔了怔,似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已经这个时辰了,小姐再不回去,老爷就要发现了!”
浣妍就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慌慌张张地奔过来,一张秀气的小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在行至程凤迭面前时,嘴巴有些委屈地撅着,十分可人。
程凤迭姿态端方地站起身,有些歉然地对着浣妍煜珩二人道:“失礼了,这是我的丫鬟烟儿,现下我需速速归家,今日恐怕不能再与两位高人再细谈了,不知凤迭下次要如何寻找两位高人?”
煜珩有些故弄玄虚笑着回道:“呵呵,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程凤迭会心一笑,便行礼告辞,随着烟儿一同向北离去。
浣妍呆呆地看着她背影,嘴里喃喃说道:“真是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一边煜珩淡笑一声回道:“可不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么?”
说着将浣妍手里的团扇递到她眼前。
原来,扇面上绘着一位美人,正是程凤迭。
一直未曾仔细观察过这团扇,浣妍此刻认真瞧着,这扇面上的美人,精神饱满,面色莹润,眉目间也是神采飞扬,嘴角含笑,笑得刚刚好,没有很豪放,也没有太矜持太矫揉造作,大体眉眼与程凤迭却是并无二致,可谓画得传神。
只是今日眼前的程凤迭却在精神状态上显得苍老许多,病态许多,果真是为情所苦,便能苦成这个模样么?如此狠毒地吞噬和碾碎一个人的光华,情之一字,着实令人畏惧。
浣妍还在想,就被煜珩拉了衣袖站起身,说是要收摊回凤迭楼,浣妍看看天色,日头已经没了,肚子有些饿了。
浣妍忽然想起,原来出来凤迭楼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见铮远,脱口问道:“铮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