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看到她在收拾屋子,并不十分惊讶,早也听她说过不租了,近两年在家建房子,一直也没出来,房子是空着。灵夕还是问:“不租了?”,她笑说不租了,“一个个月过去,也不住,时间过得很快。”
她在灵夕高二的时候来这里找工作,租了这间房子,是她娘家那边的人,灵夕高中毕业,接着弟弟妹妹毕业,都离开了。
没坐下来就问有什么可以吃,近四点钟,早餐吃了两片吐司面包,中午只有一包苏打饼干可以吃。她吃了粥,锅里煮有两个玉米,她竟然都吃了,也不知道是真饿到那个程度,还是坐着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几天都睡不好,手机根本没有精力看,她想到床上躺会,但很犹豫,她母亲一定要说才坐了车,没洗澡又到床上去,她和妹妹感慨过她:密切关注着你的一切,什么都逃不出她的眼睛。
她还是躺下了,她已经想好了,如果她说,她就拿脱了外套来搪塞她。但是没想到她没说,兴许要搬了,也不管这许多了。
只一张床,非常小,上下铺,似小学生寄宿睡的床,上铺堆满东西,一直不睡人,从前弟弟来这里,睡外面的一个隔间,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泡沫箱子,铺上床板就是一张床。但是这次也堆满了她整理的东西,况且没有被子。有时候妹妹也在的时候,打地铺睡地上,但今晚不见得适合打地铺,天气还是凉,且地上也乱得很。
也只能将就这同睡一晚,没想到这样小的一张床竟能睡两个人,她们各睡一个方向,两个人似极力地避免碰到对方。
当然是睡不着的,尽管头昏重得很,接二连三起来上洗手间,她和人睡一床总是吵到别人也睡不好,建了房子,有了个人的房间,妹妹马上不肯和她睡,说被她吵得睡不好。她听到母亲均匀的呼吸,想着她竟睡着了,她有点羡慕她,在这点上她一点不像她,妹妹倒像,她或许睡眠上像父亲,他从来都是打麻将到半夜两三点,八九点起来,似乎每天只需睡几个小时,灵夕在睡眠上就不好,应该是属于老得快的一类人。
她在窗边站了一会,母亲还是被她吵醒了,也起来。她自语似的说了一句“睡不着的”,她母亲说:“当然睡不着了,换了一张床”。
天亮母亲起来,在厨房和房间里走进走出,做这做那,她尽管困还是睡不了,也起来,其实起来也没什么做,只是睡得难受。忽然对门的一个年轻妇人和她母亲说话,问她去不去菜市场,她让她帮买排骨,她倒很热情帮人买菜,愉快地答应着。忽然听到婴儿的哭声,难道隔壁有小孩?
她母亲进来后,她坐在床上问:“隔壁妇人在坐月子?”,她母亲道:“昨天出月了”,灵夕又道:“她家的小孩这么乖,一晚上也没听见哭闹,都不知道有个小孩在”,她母亲笑了:“你讲这话像你阿婆当年讲的,她说生你父亲时生产队来家里,许久才知道有个小孩——也是不哭闹。但是你小时候倒闹得非常厉害,整晚哭不睡,我也没法睡,在房间里从这边走到那边哄,终于以为睡了,放在床上,才沾床马上知道,又哭,我生你时就怕死了,想到才第一个就这样要命,后面的怎么办?谁知道弟弟妹妹都不像你,妹妹那时候才那么点大,困了自己就上床睡了”她顿了一下又说,“他们小时候都圆嘟嘟的讨人爱,你跟只猴子似的,我跟你爸从广东回来,你阿婆背你在背上,哟,只见两只耳朵,两只眼睛......”
灵夕也不知道说什么回应,又不想听她絮叨下去,只说“小孩肯定是不舒服才会一直闹嘛”。她母亲穿上胶鞋去菜市场了,外面下起小雨来了,灵夕茫然看着着窗外,或许一直就没有安全感,一直就对这个世界感到恐惧,直到现在看似一个人到处走,其实是不知道哪里可以安定下来。手机消息的震动声切断了她想的。
原来是房东退押金过来,昨晚没收到信息也懒得再去问,早上起来也忘了,她扣了她五十快水电费,尽管她知道才住过几个晚上不会要这么多,但比她预想的要好多了,非常感激的回了个“谢谢”。
她想着跟她讲吃了午饭要回去了,她在这里睡不着。但她买菜回来,对面开门拿菜,她们说话,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插进来,是女人的丈夫,她听到她母亲同那男人商量雇他的车回去,灵夕也没认真听他们的对话,母亲进来笑着低声向她说:“才一百块送到家里,这么多东西,真值得很!”,“人家怎么有空?”,灵夕心里想着一定是不了解,估计送回来会有被骗感,别人从市里打车回去,一百五十都不一定行,她还这么多行李。母亲很当然的神气:“人家本来也是载客的”,她后来知道是“滴滴车”司机。她说今晚七八点回,那人倒很乐意,不耽误他白天拉客,但灵夕对母亲的心思一猜猜透,七八点回到家也有十点多,村里人早睡了,不会看见她大包小包的,不然一定奇怪什么东西这样多。
煮了晚饭吃才回去,她都收拾好后,那堆行李灵夕忍不住数起来,“十一件”,她母亲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灵夕早打好预防针,不管怎样看不惯,一定不出声,她问她哪些书不要的时候,她尽量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这本这么厚的《高考指南》已经没有用了......”,弟弟的课本作业本她恨不得都带回来,一沓广告纸也夹在里面,说回去吃饭时放骨头,灵夕真的是随她去。
司机回来得晚了些,在吃饭,房东和他太太吃了饭也来看,房东太太惊叹这么多行李,灵夕在外隔间看手机,她是从里间出来那样说着,灵夕随口道:“这些东西都不知道带回去有什么用”,那太太剔着牙,“农村人有用的”,一点恶意没有的显出她城里人的优越感。灵夕心里倒是完全不在意的一笑——她都不知道她母亲在农村的家比她这里雅丽宽阔得多。
房东自己住二楼,整栋楼反而母亲租的房间装了个空调,两年前她总是感冒发烧,市里夏天热,她受不住又不肯回村里住,平时到超市,里面空调很凉爽舒服,她打电话给她也要装一个,灵夕很清楚她是连电风扇都吹不了的人,但没说什么,不然以为不肯出钱给她买,她工作没多久没什么钱,和弟弟一人出了两千转给她,弟弟说反正以后不租了也是带回去自己用,就买好点的。
她这次出来没有合适的工作做,空调半价抵了欠的两千房租,所以房东来看空调坏没坏,其实买回来她根本没开过多少次,开也是十分钟不到就关了,自己也说关窗封闭起来简直受不了,但当然不说后悔买。其实也是不舍得用电。房东一直含笑,捡到了便宜,他当然知道质量好,当初就是他带去买了,或许那时候已经想到今天。
他走后,母亲对灵夕说他小气,自己的屋子还不是不舍装一台来用。灵夕上楼拐楼梯时看到一眼他们住的房,也像租给别人的间隔成小隔间,怎么自己住还这样逼仄?她一闪而过。
人都走了,她们搬行李下楼去,她刚好来例假,一个长方形大纸箱重的没法抬,她抱怨了一声,她抱歉似的不敢说什么,两人半拖半抬下去后,她叫她拿轻的。
她搬了两趟,进卫生间用厕所,一阵恶臭味道,那个垃圾篓被拿进来了,满满的,显然两天没倒。
她回去对她说:“垃圾桶的垃圾不拿去倒么?”,她说不用倒,“反正房东还要打扫卫生”,灵夕有点愤怒,找塑料袋道:“文明社会,人人都这样怎么文明?”,她拿了下去。她母亲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她这是有毒的批判,自己女儿这样说母亲。但她厌恶得对她没有怜悯。
一个蛇皮袋,不知是不是要带回去的,她看了看里面装了什么,垃圾篓被她装在里面,她再忍不住了,等着上来,“那垃圾篓不准带回去!至于穷到这样吗?”,她说她洗得很干净了,灵夕还是生气说“其他就算了,这个就是不行,平时还说这不卫生那不卫生,这时候就不嫌脏了”,她试着拎走那个蛇皮袋,她也生气了,“我都洗干净装好了”,被她拿走了,灵夕气得不想再说一句话。
刚才房东太太那句话,她还有一瞬间想到平时母亲一定被她们看成什么破烂都捡的村妇,很看不起,现在竟然觉得其实也怪不到别人那样看。
简直觉得绝望。
她母亲也许想缓和一下气氛,“那房东说的,东西用久有感情了嘛”,灵夕冷笑:“那缝纫机跟了你二十多年,你还想不要了,说这个”,她母亲自讨没趣似的。
弟弟的一辆自行车怎么也没办法塞进去了,只好作罢,她不知多可惜。座椅放平也是堆满到顶,司机竟也没怨气。灵夕坐的座椅仅能容身,行李似乎托在肩膀上,她真怕忽然滑到开车的手柄,影响司机开车。一路上都不说话,只她母亲和司机随意聊着几句。
到了家里,用小推车来回推了好多次,真庆幸都关门闭户了,不然根本没有勇气搬,一心只想火速搬完,根本顾念不到经期别搬太重。
躺在床上已经转了钟,虽累但非常快乐,似乎一生漂泊可以安定了的感觉,不过因为心里高兴,尽管也知道这个家自己没份,但决定考镇上小学,不算远离故乡,也间接算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