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七月的天实在是有些热得过分了，S大的绿化也显得有些不堪其负了，路旁的香樟或是悬铃木整齐地耷拉着排开。
天气这样热，又是一般人午休的时间，这时候学校外面几乎没什么人走动，偶有几个学生模样的跑过，脸上也是皱的，满不情愿的样子。
柴洁跟着江教授沿着一行又一行的树荫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已经觉得脸上的妆有些融化的感觉，黏腻腻地贴在脸上，很不舒服，背上也在滴汗。她皱紧眉头，强忍着浑身上下黏糊糊的不适，安静地跟着教授拐了一个路口又拐一个。旁边的江教授是个已经年过半百弥勒佛，平时谁见到他都是看他笑嘻嘻的一副模样。
江教授现在却不笑了，甚至表情有些凝重。兴许是和天气有关，毕竟江教授已经汗流浃背，手里攥着纸巾，有些狼狈地不停擦拭着光洁的额头。柴洁以前常怀疑他是得了什么面部神经的疾病，只会笑，现在看来也不是了。
所幸最终还是到了江教授的办公室，江教授和柴洁站在红棕色的实木门前时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江教授一边把纸巾收好扔到旁边的垃圾桶，一边从口袋里掏钥匙开门：“小洁啊，你当年是可惜了……”
柴洁听了江教授的话神色黯了些，低着头站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不打算接话。她打定主意想掩饰神色糊弄过关，一路默默地跟在江教授的脚跟子后面闷声不吭。进门，关门，直走，江教授坐下，她站住。
江教授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先习惯性地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办公室里就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他喝水的声音。等他抬头，看见柴洁乖巧地站在办公桌旁边，一下子又好像回到了三年前，之前叨叨絮絮的东西瞬间也觉得没什么再好说的，于是拉开手边的抽屉拿出一份表：“知道你也不容易，我也想帮你，但是现如今却也不是我说得算的时候了，至多能让你来这个学校上上课，但也是要面试的，我做不得全主，主要还的看你自己。”
江教授说着话，一边把表递给柴洁，渐渐露出弥勒佛式的招牌笑脸：“在美国怎么样啊，学习还顺利吗？”
柴洁看江教授一如既往这样照顾她心中很感动，她心里知道，虽然江教授这样说，但她拿了江教授给的表，面试还有什么好看得她的，来学校上课的事算是走了后门了，双手接过申请表，讷讷地应：“还行，算是勉强混到了一个硕士学位。”
“嗯，挺好的，这个学历在上海自己找个对口的工作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需要时间，你先在我这边上上课，一边好好找工作。”江教授笑眯眯点点头又指了下办公室的休息沙发叫她随意坐。
柴洁多年没见到恩师虽然拘谨但也怀念，于是听话地坐下和老师扯话：“这三年上海变化也挺大的，学校也变了许多。”
“是啊，你那么久没来，当然更觉得陌生了。不说别的，你学国贸的，又是修的金融，等这些日子你去找工作你就知道现在上海的金融圈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江延铭眯眯眼，似笑非笑，一脸精明得晃晃脑袋。
柴洁顿时被眼前江延铭这副老顽孩的模样逗乐了，笑了起来：“您到还是一副鬼老头的样，说起话来却又是一副算计的模样。”
江延铭听她这样打趣，也不介意，反而高兴了，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笑声，问：“找到住的地方了吗，现在上海寸土寸金，又……”江延铭顿住了，没再往下说，经济操控这种事，谁也不敢明面上说出来，再说他也拿不准真假，只是猜测。
柴洁听教授忽然提这个话题也不笑了，皱着眉摇摇头说：“我刚回国，很多琐事，来不及看房子的，又没工作，还有我儿子找学校的事，麻烦得很。”
江延铭听到柴洁提她儿子的事心下一惊，刚刚一路过来，他们一直在怀念从前的日子，柴洁也一直好像三年前的样子一点没变，他竟一时以为柴洁还是三年前柴洁，以为是和三年前的柴洁聊天，忘了三年前她走的时候，是带了个孩子的！
他顿时有些难过了，刚刚办公室里一片欢乐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江延铭也皱了眉，他思索着喝了口茶：“这样吧，你暂时我学校的宿舍，反正我天天回家，学校分的宿舍空着也是空着。”
柴洁听了江教授这话一时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知道何以能承得住江教授这样大的恩情。而且当年她做了那样的事，江教授真的丝毫不怨她吗？要不是她，估计今天的江教授不只只是个江教授吧……
她抿着嘴没有立即回答，心里知道人情最难还，这事还真不能直接答应了，但却又一时想不大怎么拒绝，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我……”
“你不要顾虑太多，要是想着三年前的事，那更不用多想，当年还是我欠你欠的多。”看柴洁面露迟疑地开口，江延铭听也不听急忙打断了她抢着说道，“当年你爸爸曾嘱咐我多照顾照顾你，如今我年纪越来越大，越觉得要多帮帮你，你别多想，这房子我更是看在和你爸爸的情分上给的。”
柴洁听他搬出爸爸，屋子里一时气氛更加沉重，她不说话，想倔强些离开，又想到许多，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子里虽然气氛凝重，倒也不死寂，有江延铭是不是按声叹气一两声，又有窗户下面空调运作的嗡嗡声，偶尔紧闭的窗子外面有几片叶子飘落，柴洁好像也能听见声音。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钟，总之最后她还是没有骨气地点了头。
她生来骨子里就软弱。
后来柴洁又在办公室和江延铭应付着聊了很久，但明显是心不在焉了许多。等看天色差不多差不多，柴洁就起身告别了江延铭离开了办公室。
柴洁走后，江延铭却一直看着柴洁离开时礼貌关好的门出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