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平内心喜出望外,要知道这匹将死的小马如果卖不出去,用不了多久,就真的要架起火炉,就地扒皮切肉了。
但是现在马守诚要接手,马三平就得琢磨着怎么能多要点钱了,他对马守诚说:“叔,说咱俩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好向你多要,带走这小马驹,你掏这个数给我就好。”他右手一抬,冲着马守诚亮出五个手指头。马守诚一看这个数目,眉头拧起一块儿疙瘩。他自然是知道马三平是个什么货色,同在一个村里活过,现在马三平的小算盘他一清二楚。马守诚微微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贵了!”
马三平脸上也为难起来,手臂一搭马守诚肩膀,哭丧着脸说:“哎呦喂,我的好叔,这个价买一匹小马真不贵,你在隔壁也走过,价钱你估计也清楚,一匹平常大马要一千五左右,小马驹最差得七百,你别看这小马驹虽然现在看着半死不活,等回头你把腿弄好了,那就和正常马驹没什么两样,卖你这个数已经不能再低了!”马三平又不轻不重的对着马守诚肩膀拍了两下,紧接着一手放在身后,偷偷指了指茶壶。
翠花瞄见马三平的暗示,倒了一碗凉茶端过来。之前马三平已经赚了不少,光她看见的就有一万多,这匹小马在她看来,就算扔掉都没什么可惜的。翠花走着,扭头看了一眼小马驹。
只见小马原本倾斜的身体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地上躺的平平的,地上的鲜血也已经被太阳晒干,那条受伤的后腿贴在地上一动不动,刺穿皮毛的骨头就那么明晃晃的露在外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马三平也没有处理哪怕一下。干瘪的肚皮稍微有一点点起伏,放在地上的脑袋时不时抖一下,两个鼻孔吹出的气都无法吹起地上的灰尘。
这样的马能活?估计打死翠花她都不会相信。将茶水递给马三平,她也不帮衬这说上一两句,直接转身回到躺椅上,拿起蒲扇自己扇了起来。
马三平接过凉茶,端到马守诚面前,笑呵呵的说:“叔,咱说了半天也累了这天又这么热,来,喝点凉茶。”马守诚也不客气,他一手端过凉茶,一手比划了三个手指给马三平。
“哎呀,叔,这太低了,我连个本儿都捞不回来,你也要让我有口饭吃不是,你再加点儿。”其实三百对于马三平来说,已经有一些赚头儿,但是他感觉还能最后再争取一把利润,而且现在一口答应,不免让马守诚觉得有些吃亏。这买东西卖东西,讨价还价最难,也是有一定的讲究,你要让买东西的人觉得自己赚了,你吃亏了,那这桩买卖基本上也就成了。
见马三平这幅态势,马守诚咽下一口凉茶,喉结滚了滚说:“三平啊,你叔我也是个实在人,咱一个村的你也知道你叔我这个人。说句好听的,你娃现在卖给我的是一头小马驹。要是来句难听的,那东西一咽气就是一堆烂肉,到时候你卖给谁?现在别磨蹭了,把价钱一定,让我老头子进去处理处理,我带这小马驹回家估计还能喘口气儿,要是再耍心眼儿,你就自己留着吧,叔我也不占你这便宜!”说到这儿,马守诚放下茶碗,起身就要往外。
马三平心里还有什么招儿,只能一脸苦涩的拉住马守诚,“哎呦,叔,你咋说走就走呢,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知道你的苦心么,你说的那个价,我卖了。”马守诚听到这话,停下身来,踏着草鞋走回来,佝偻着被翻进马圈,给小马处理后腿。
马三平拿着手里的碗往地上一泼,将剩下的凉茶倒了个干净,似乎觉得凉茶在碗里还沾着一些,他又拿起茶壶倒上小半碗,涮了涮后,才给自己斟上一大碗凉茶。
在马圈里的马守诚看不见这些,他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小马后腿上。他先用干草抹去淤血,又在衣服上把手使劲儿擦了几下,随后才慢慢拨开伤口。
翠花在躺椅上时不时瞟几下马守诚,他双膝在地上跪着,两条手臂的肘子支在地上,脑袋从两臂中间深深的压下,加上脊背本来就弯的厉害,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整个人趴在地上啃土吃一般。
在地上忙活半天后,马守诚站起身来,先把小马驹轻轻抱出马圈,自己又慢慢爬出来。马三平连忙在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迎上马守诚,一脸奴才样。“叔,那个钱......”马守诚一听这话,怎么能不明白马三平的意思,他在兜里揣出一个钱袋,当着对方的面儿数了数,将三百银币放在马三平手上。“你也数一下。”马守诚说完,抬头看了看日头。太阳已经往西边山头靠去,大街主道上的人也减少了不少。马三平笑着说:“叔,这就见外了,不数了,不数了。”语毕,他将钱放进怀里。
马守诚将小马驹背在身上,一双草鞋迎着人群走去。头也不回的撂下句话,“还是数数吧,当年在村里的时候,我可是吃了你不少亏。”
马三平自然知道马守诚指的什么,十分尬尴的干笑一声。他望着马守诚离去的背影,目送对方淹没在人群里。才移开双目,这时,他才瞥见马圈里的几滩被晒干的汗水......
街道上,一位老人满头大汗,背上一只小马驹格外的刺眼,来来往往的人看到粗布烂衣的马守诚,都很自觉的让开路来。他们有的捏着鼻子,手在脸庞使劲儿扇动,好像马守诚带着瘟疫;有的对着背上的小马指指点点,似乎这从未谋面的牲口在哪里招惹过他们;更有意思的是,有一位身上穿满金银的女人怀里抱着一只狗,这只狗也对着马守诚呲牙咧嘴,一张狗仗人势的嘴脸却粘着一对儿目空一切的凶狠大眼。
马守诚的脊背是佝偻着的,现在背着小马驹,腰连着背一起深深的压下。正因为这样,他看不见周围人的异样,也不去在意别人的异样。不知多少春秋,他脸朝大地,背对太阳,祖上也不知道多少辈人和他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他们庄稼人,祖祖辈辈一样的踏实务实,马守诚只想着一步一步的迈出扎实的步子,他不知道多少不能到,但是只要一直往前走,总会到的。
小马驹在马守诚背上,它在破烂草鞋与地面一回回的摩擦中有节奏的起伏,眼前的一幢幢小楼接连闪过,它看的很模糊,好些个影子一直来来回回闪动,使得它原本就迷迷糊糊的意识更加微弱。它突然感觉很困,以前的无数个日夜都没有睡好过一次,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开来,小马驹双眼微微闭上,热闹的大街在它耳边突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