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大街主道上的人群一般不停流动,一刻也未曾停留。太阳不知不觉已经高高挂在天空正中,不断发光发热。人群中的一个个男女都汗流浃背,街道的两旁像是一排栅栏,把人死死的围在中间,太阳的温度好像就是烤炉里的火,街道里的人,从上往下看去,就像一个个落在烤炉里的黑馒头。
马守诚年近八旬,挤在人群里实在受不了,他艰难的直了直一直佝偻着的背,往马市那边挪去。
马三平坐在马圈门口,手里已经捧上了沏好的凉茶,旁边的两名男奴隶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一个手里拿着大蒲扇,不停的为马三平纳凉;另一个等到马三平茶碗放下之时,就立马往碗里添茶。女奴隶也没有多消停,她跪在翠花的躺椅旁边,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按着茶壶,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但是也亏得这女人手脚利索,她手里蒲扇不停,而且还保证碗里凉茶常满,把翠花伺候的很周到。
在马三平享受之时,马市又来人了,他们在老李头的马圈口转悠一圈后,又来到马三平门口。这让老李头很是不爽,这种情况已经不断发生小半天儿了,自己的马匹直到现在才卖出一匹。而马三平那边,已经卖掉四匹了。
马三平看了看客人,冲老李头笑了笑。老李头心里虽然憋着气,但是在这种时候,面子上还得强撑一下,他冲着马三平的那一张老鼠脸回了一个笑。
见到客人来,三个奴隶齐齐叩头,嘴里呼喊:“老爷好!老爷好......”翠花也慵懒的迎了上去,骚里骚气的满口“大爷”的叫着。本来这两人没打算买马,就是想借着看马的名头来马三平这里乘个凉,被这么一搞,顿时脸上有点挂不住。
马三平见二人穿着打扮一般,并且宽大的衣袖在脸庞不断扇风,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翠花面前,用带有几分责怪的口吻对翠花说道:“这么大个太阳,你不热吗?”见翠花知趣的点了点头,马三平又把嗓子抬高几分说:“那还不把两位爷带到凉快的地儿歇着?”翠花将其中一人胳膊挽住,拉到自己原来的躺椅旁,将对方轻柔的按在椅子上,又拿出干净的大碗,倒了一碗凉茶喂到那人嘴里。另外一人也是被马三平拉到椅子旁坐了上去,马三平一边拿碗倒茶,一边用高高的嗓门对客人说道:“爷慢慢喝,等你啥时候凉快了,咱啥时候看马。”二人被马三平这么一弄,一下子就不知所措,坐在马三平椅子上的客人看了看坐在翠花椅子上的客人,坐在翠花椅子上的客人看了看翠花,牙齿一咬,向坐在马三平椅子上的客人轻微点了点头。
马三平虽然手在茶壶,心却在两个客人身上,用余光把一切收入眼底。他将凉茶递到客人面前,一脸笑意的站在旁边,拿起蒲扇给客人扇扇,也给自己扇扇,一切尺度都拿捏的刚刚好,远处看去,像两个老朋友聊天。
正在马三平高谈阔论之时,大街主道上又有一人从人群里拔了出来。他脊背好像背不动肩膀上的空气,深深的弯下。额头上的纹路在干黑的皮肤上刻下道道沟壑,一身粗布衣裳打满了补丁,后脚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干裂纹路,一双快要散架的草鞋套在脚上。他来到老李头的马圈旁,看了好久,又是夸人家老李头的马精神,又是说老李头贩马的摊子修的好......总之,一顿乱夸过后,老李头被他说的心里美滋滋的。但是一谈到马匹价钱,马守诚心里就有点不适应了,那老李头一步不让,让他只好作罢,再次溜达起来。马守诚家离帝都不远,在出了城门往西三十里路的村子里。老伴儿走的早,现在一家四口人,孙子已经十岁大了,马守诚就这一个宝贝孙子,对他很是宠爱,想要趁着集会给孙子卖匹马。于是,马守诚拖着这副老骨头赶到帝都,拿了半辈子的所有积蓄,但还是不够支付一匹普通马匹的费用。哎,穷苦百姓家,老实本分一辈子,进了城,手一抖,一辈子幸苦所得可能就花没了。
马三平看到了马守诚踏着一双草鞋,他把手里的蒲扇交给身边的客人,向马守诚边招手边小跑过去,“马叔,马叔!”马守诚好像是没听见,依旧自顾自地闲逛着。马三平见叫不动对方,他步子加快了几分追了上去,“马叔唉,怎么叫你不答应呢,累死我了。”马三平喘着粗气,一把拽住马守诚说道。马守诚迷瞪着双眼,看了好一会儿,枯瘦的手一拍脑袋,指着来人说:“三平?!真是你,哎呦,胖了,叔都快认不出来了。”马三平见对方认出自己,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拉着马守诚热情的往自己马圈那边走。
三名奴隶见到马三平拉着一个老人,对着地上又是一阵磕,把“老爷好”之类的话又喊了几遍。翠花正给客人扇蒲扇,见到马三平拉着一个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老汉过来,也是一脸懵,出身青楼的她一眼就能瞧出马守诚是个没钱的货色,但是她一时之间也摸不准马三平什么意思,索性没有搭理。马三平把马守诚拉到马圈门口,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松了开来,说:“叔,我这儿还有桩生意,你等会儿,昂。我忙完就来陪你,你别走开,千万别走开。”讲完话,不待马守诚回应,直接奔回马圈外。马守诚看看天上,太阳正加大马力炙烤大地,他只好找了个木桩,对准影子靠着蹲下来,点了袋旱烟嘬着。
马三平只有一匹暗黄色的大马没有卖出去,他对着两位客人极力夸大这匹马,对其他的马儿一概只提缺点不提优点。翠花旁边的客人站起身来,他放下茶碗,里面还有半碗儿茶,走到马槽跟前,指了指那匹健壮无比的红色大马,询问马三平,“这匹马怎么卖,看起来很有精神,皮毛也很光亮。”马三平听了这话,走上前去一揽客人的手臂,讲道:“哎呦,爷,您眼光真好,可是这匹马我劝您不要买,我在这儿卖马很久了,就这匹马折在手里了,您知道为啥不?”客人一脸疑惑,这样一匹好马,怎么会卖不出去呢?他对马三平摇了摇头。马三平拉下脸来,难为情的说:“哎,看二位也是个善人,我就直说了,这马中看不中用,除了现在吃的草料以外,半夜必须得给它吃最鲜美的嫩草,喂之前得把草根一个个去掉,它才会下咽。最难过的是,这种马跑不了几步,我也是接手之后,才知道它是用来观赏的,根本就不是拿来用的。我是怕您二位吃亏,不然我就卖您了,我在这儿开这场子好些年了,不能今天把招牌砸这儿了不是?所以先给您二位说清楚,免得到时候后悔。”一口气说完,马三平深吸口气,继续讲起了暗黄色的大马,说的那叫一个生动,好像他卖马的所有目的就是等这二位有缘人上门,就是为了自己赔钱卖给他们那匹唯一剩下的暗黄大马。
听完马三平这一席话,二位客人脸上表情那是一阵阵儿的变换,最后犹豫了半天,决定相信马三平一把,掏完钱后又和马三平闲谈半天。以站在旁边的翠花视角看来,两位买马的客人比蹲靠在木桩边的马守诚更像马三平他叔。
和二人握手半天,称兄道弟一番后,马三平作揖送别。等到二人混进人群不见,马三平才赶紧把马守诚拉到马圈旁边,他看见翠花所在的躺椅跟前有半碗儿凉茶,示意翠花端了过来,双手递给马守诚,说:“叔,你在这附近晃悠半天,是来看马的?”马守诚一口把碗里的凉茶喝了个干净,把碗放下,撩起补丁衣服把额头上的一颗颗豆大汗珠抹开,热风拂过脸颊,把汗渍风干,传来阵阵凉爽。他又拿起奴隶手中的蒲扇,这才一边扇风一边回答马三平的话:“嗯,对着哩,打算买一匹马,不过这大牲口贵的很啊。”说完,马守诚叹了口气,继续扇着蒲扇。
马三平等的就是这句话,马守诚在马市里晃悠难道还能买菜不成,他之所以拉马守诚过来,就是想最后在保个底,捞一笔。保个底,意思就是前面两位没上套儿,把暗黄劣马再卖给马守诚。捞一笔,那就是现在的情况了,马三平一把握住马守诚的手,说道:“叔呀,那你可算是来对了,我这儿刚好有一个合适的买卖。”说一半儿,他一指马圈墙边的断腿小马,接着说:“那后退是一个大户人家公子给弄断的,别看那小马驹现在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叔你找个村里能人把腿一接,那就是一匹上好的马驹。”马三平说到这里,就不再言语,他知道,此时的马守诚最需要的就是思考时间。
马守诚看了半天,他跳进马圈,扫开周围的密密麻麻的苍蝇,整个人趴在小马驹的断腿上,看的很仔细。半晌,马守诚跳出马圈,他对马三平招招手。马三平走了过去,弯下腰把耳朵贴在马守诚嘴边,耳边传来马守诚认真的低语:“多少钱,我打算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