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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决定

不知道谁掷了炭火在地上,透明的火苗沿着裸露的公路奔突。每有一阵风吹过,便有一根柴填进炉灶。滚沸的白水溢出来,落进干裂的土地,就像钢钉敲入脊骨。

吴家的小儿子最期盼这种场面。他厌恶雷,厌恶雨,厌恶雪,厌恶时节变换,他愿意一辈子活在夏天,活在火里,要是可以的话最好能够搬进太阳。他粗重的呼吸将灶膛里的柴燃得更尽,粗硬的汗毛将所有的热量锢锁,每一根蜷曲的毛发都将发出真挚的呐喊,为盛夏,为白昼,为炽热。他对炎热富余的热情足以将他家中所有的墙壁漆成锈红,从南往北,从东到西。外来的人即便隔着三千米也能瞧见这方屋宇:那是把火焰箍紧了,拘住了!

当初他爹抱住他的时候就觉得手里像搁了一团火,即便隔着襁褓,他也敢肯定这孩子全身的皮肤是红的。的确,他的皮肤是赤裸纯粹的红色,血管埋在雅丹风沙里。他生来与火亲近。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肤色随着父亲颈上积雪渐厚而逐渐变白。他的躯体在日复一日的炙烤中变得几乎和钢铁一样坚硬。他应如沙漠一般呼吸,周身每一个毛孔都透露出旷野的荒凉。可荒凉不属于这里。

一颗星子倒映在他双目,从左至右滑动,正如文林路从东至西穿堂而过。文林面积不大像一片叶子浮在豫东北,文林路是它的主脉,其余的筋络藉由大大小小十余条小路铺展。这块地界属于梁庄大队,与隔壁曹瓦房隔了两亩半地,前头是方阁,后头是史家店。吴家人与文、林、吴、谢四姓共分土地。不同的是文、林两家是大姓,人口占了四分之三,在东边和中部,紧邻县道。剩下的是吴、谢两家,大约有二十户,有几户插在文林的缝隙里。整个庄子不大,仅有一家百货铺,四四方方立在县道旁。之前路不畅通家长缺少电动车的时候尚有些人气。如今,除了不更事的孩子,再没人愿意去那里。文林就是这样的庄子。

各家的屋子倒是挨得近,这家甫一出动,那家便已知晓。黎明前村东头文家二叔便推了车子要走,他在镇上的翻砂场工作,早上四点走一直到晚上七点回。接着便是隔壁的三叔背着手从家里出去。这两人是村子里的先锋,惯常的声响由点及面从东到西,逐渐将人唤醒。人们惊诧于这种井然有序,却又觉得习以为常乃至引以为傲。只有吴家的小儿子建斌厌恶它,他火一般的热情足以将这冰冷的锁链熔化。于是,自他出生起,文林的秩序便被某种无形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松动,每一声犬吠鸡啼,都使得它的力量削弱一分;每一次人来送往,都催生另一种莫名的力量。从表面上看它还是雷打不动,风雨不侵,但日复一日地侵蚀,到如今已是羸弱不堪,行将就木。只消东风一吹,便立时烟消云散。

好在吴建斌还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琐事牵绊住了他:再有一段时间便是阴历六月廿九,他十八岁成人礼。在他看来,当长辈在仪式上郑重其事地告知你已成年,无疑是在清水里放一团污泥,不是谁都能忍受这种剥离般的异样感。他们之所以将这种仪式看得重,无非是宏愿未成,想在下一代身上找补。这种想法在他脑海里盘旋已久,起初是阿姊吴雪的抱怨,后来是二哥吴建宇,于是这粒叛逆的草籽才得以生根发芽,生长壮大,直到如今不可动摇。不过他面上功夫做得好,不让人看出他的异样。他每日在六点吃饭七点读书,晚上同阿姊通话然后散步洗漱睡觉。只有二哥看出了他的伪装,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太不寻常。

“人的各种行为,都被诸多不可知和被确认为理所当然的因素操控。人在规定的程序中将自己所要传达的各类精神通过某种行为进行传达,于是实现了抽象文化的具象化。彼时彼刻不同于此时此刻。”晴空里凭空出现了这么句话,两秒后又响起,“人们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一方面是将人的各种属性外化为对象身上,表现为人们改造着世界;另一方面,人们通过感性对象性活动将对象的关系内化到自身,从而丰富人的本质关系。”

那是二哥说的,吴建斌隐约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他总是这样弯弯绕绕。不过照他的话讲,饭吃七分饱,话听一半懂,不明白的地方大可以不理会。就像现在,吴建斌右手拿着手机穿过院子,打开门朝外走。与此同时吴建斌的父亲从外面回来,脸有些微红,头发有些乱,与平时衣冠周正身形挺拔的样子有些出入。除了和老朋友喝酒,吴建斌想不出别的理由能使他如此随意。吴建斌的父亲吴伯英原来是镇上的***,前些年退了下来,被镇上的一家企业请去做人资部副部长,挂个虚职。

“小斌啊,通知书什么时候发下来?”吴伯英开口道,“报志愿我不管,充分尊重你的意见,通知书发下来我是要看看的。”

“还要一段时间,刚填完没多久。”吴建斌闻到了淡淡的酒气,还有若有若无的烟味儿挂在衬衫上,“你不是不能喝酒吗,什么事这么高兴?”

“今天晚上在镇里碰到了你林伯。”吴伯英说话的时候头部略微上扬,眼睛发亮,“好些天没见了。那时候我们俩可是最好的战友。”

“真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吴建斌心想,口里却应道,“我听你以前说过,不过好像没来过咱们家。”

“这是说的什么话,几十年的交情。”吴伯英侧过头,郑重地看了一眼他的小儿子,似乎对他的不理解有些不满,又补充道,“再说我不也没去过。说起来你和他女儿还有个娃娃亲。那小丫头我见过,聪明伶俐着呢。”

“什么年代了还谈娃娃亲。”

“当年你祖父定下的,林雄又是个老顽固,要你去看看。”

一阵风吹向了两个人,四周有些静。

“我不好拂了他的意思,他嘴上勤快,真要定亲他可舍不得。”

“我不让你为难,不过到时候恐怕不好收场。”

“你去吧。我到里屋。过两天我带你去。”

林子里晚上会有些雾气,吴建斌的轮廓印在上面,有些模糊。乡间的小路不很平整,两侧除了扁秆草就是磕头草,空地里还有点鸭跖草、鬼针以及构树幼苗。平时出来的时候,吴建斌还愿意观察辨认一番,留心那些新出的不知名的草穗子。然而他现在心里有些杂乱,听了父亲的话后,他有些不知所措。起初的感觉是好像突然之间中有一根丝线将彼此未知的两个人牵连起来,有了纠缠。原本不该有的,这让他有些被操纵的感觉。之后的某个时刻,他有些愤怒。这是从未设想过的情形。他的看法是:在一切尚不可确定的时候,祖父划定了一条确定的道路。他不喜欢这种确定性,他可以像云、像风、像火,像一切不能定型的事物,自在地奔跑、呼吸、畅游;他可以在某时某刻走在校园林荫道上同朋友交谈讨论,呼吸路边的蛇目菊。可是他忘记了吴建宇的忠告:人的各种行为,都被诸多不可知和被确认为理所当然的因素操控。他有作为吴建斌的义务,同时也有作为个体的义务。

他把散落在路边的土坷垃踢进旁边的沟里,发出一声闷响。

那时候吴伯英刚走进屋里,侧弯着腰脱了皮鞋,摆在右手边。啤酒喝多了之后,肚子有些发胀,适才的弯腰加剧了这种感觉,更让头脑鼓胀。他想舒一口气,眼角却瞥见了吴建宇倒水的身影。

“回来了爸。”吴建宇音调平淡,显得有些不在意。

他只好憋回这口气,声音里透出一点疲累和喜悦:“刚回。”

“我回房了,早点休息。”吴建宇说完又转回房间,留给后者一道漆黑的背影。

吴伯英沉默着上楼,躺在硬板床上,心里盘算着两家见面的事体。之后不久便侧卧着睡着了,头枕在右胳膊,嘴角隐约有些晶莹的涎水,身体蜷曲,领口微开。除了一点鼾声外,吴家有些安静。

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吴伯英载上吴建斌去了县里的吉祥酒楼,他和林雄约定在晚上七点在这里见面。吉祥居酒店共计二十一层,雄踞迎宾路和新安路,往前一里温州商城,背靠城湖,斜睨世纪广场。选在这里不单单因为它是县里数一数二的酒楼,更在于它于吴伯英任上建成。它越是富丽堂皇,吴伯英就越是得意。它是吴伯英的脸面和脊梁。他要向老朋友展示他的重视和真诚。酒店外面是两座两米多高的铜狮子,塑得是八面威风。两名白衣红帽黑裤门童分立左右,顺着两人的肩峰正能看见两件一人多高的千瓷瓶摆件,雍容地立在豇豆红的木艺底座上。四根两人合抱的大理石纹柱子擎天而立。进入酒店,吴伯英和吴建斌由两名身靓条顺的接待小姐领去九楼包厢。他们脚踏在走廊的地毯上,仿佛彤云托着双足前进,轻飘飘的。两侧墙壁挂了许多幅油画,尺寸都是65x50。

吴伯英和吴建斌一前一后进入包厢内。一个在正对门的位置坐下,另一个一个顺势坐在他左手边。迎宾小姐惯看了这种场面,也不在意,将餐具摆正,茶水倒好,告知他们客人随后就来,齐齐退到了一旁。

此时是六点一刻,两刻钟后,林雄来了。

同样到场的,还有他女儿林绍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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