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湾沟子里的行动就顺利多了,因为张家湾里水浅鱼多,通常还大,我和白准便早在刘家台开始了比赛,看谁先到张家湾,捞大鱼,我们冲过玉米地,在土路上飞奔,有时我落在后头,他脚下的碎石尘土飞起来,打在我的脸上,有时又是我在前头,享受着最初的水雾与河风,我们都清楚的记得那几个潭有大鱼,我先一路看过来,看到大鱼就丢下洗的干干净净的大高橙瓶子,眼睛盯着水潭,手里的簸箕缓缓地浸入水中,缓缓,无声地接近,等鱼儿游到簸箕中就又化身猛兽,狠狠地提起,水流从簸箕缝里流出,千丝万缕地,打在水面,发出千军万马的声响,那便是我的咆哮,看着鱼儿们在干涸的簸箕里翻腾,我心满意足,把瓶子灌满水,把鱼儿抓起,从瓶口丢进瓶子,塑料瓶里的鱼往往被放大,让我看的清细节,滑溜溜,每一处鳍都生的恰到好处,一片片鳞整齐排列,身体在水中缓缓摆动,鳍又像是轻纱一样,每一次挥动,都如此曼妙,在水中飘柔,我明白且认定,鱼的美是无限的。
张家湾的鱼的确很大,一直溯游到一处人家吃水的潭我们才停下,那是一整块页岩,下头是一处积满锋利沙子和粑粑叶叶的水洼,不大,但鱼确实出奇地大,呈条形,把簸箕放在一端,向另一头窜去,提起,和着一堆沙子和叶子,便是几条足有手指头长短的土阿巴,这里鱼很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第二次来仍旧有,但上游有个大石坎,再上去倒是有个大潭,但居却是没有鱼的影子,我们通常也就没再上去,就此返回,去了大湾里,大湾里水大潭多,有条用则修之的河滩路,偶尔有些印着“汽车下乡”的红色大卡车经过,有时拉着沙,有时拉着水泥砖头,有时拉着一车木头,沿着河道,往里走,轮子经过水面,哗啦哗啦,来回几次穿过河道,我和白准看到,哇哇大叫,跑在后头,看看,瞧瞧,到了抓鱼的时候,便不再流连,脱了衣服藏在草丛里,留下裤衩子,游荡在河滩里。
那大湾沟子里有几户人家,唯有一户我印象深刻,那是姨嗲嗲,大人们则叫他谷德生,而我,则从不叫他,因为每次遇着,他老是先作声的那个,热情的像是熊伯伯。
他的房子临河,他有个无比可怕的媳妇,比刘凯望的媳妇还要扭曲,和幺婆婆一样的神神叨叨,但她和刘凯望的媳妇一样勤劳,我每次看见她,无非是在田里劳作和踏坎边洗衣,但我每次都害怕到跑开,不知道为什么姨嗲嗲不曾害怕,后来认为是朝夕相处让他麻木,无处可逃,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幽默,让他无所畏惧,姨嗲嗲个子很矮,头顶的黑色老军帽从未脱下来过,身上的中山装如同黏在皮肉上,显得古板,但他却是格外的热情和搞怪,老是拿我和白准裤裆里的东西说笑,我和白准老是为此恼羞成怒,又不得发泄,白准常常为此气急败坏,羞愤而走。
他的声音像是张家湾里的稀碎的带尖的沙,在人群中说话,我一听就认出,没说两三句就会先人们一步笑起来,还老是邀着老婆婆们唱山歌,除了“嘛桑树树儿打灯台哟”还有他自编自唱的作品,内容搞怪又不失古人风雅,因而也就没人能对上来,山谷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歌响,夹在其中的还是人们迟来的大笑。
我们家在大湾沟子里也有一块田,每到春天,我就跟着我的爷爷婆婆就到这来,那田很大,在姨嗲嗲后来的房子的对门,大人们叫它长田,它确实长到可以让我在田坎上奔跑,直到累到不想跑,那田里通常种些黄豆,有时又种玉米,爷爷婆婆在那广袤平整的田间劳作时,我跑到河边,趴在石头上看鱼,有时很热,就把脚丫子泡在水里,那鱼似乎很喜欢我的脚丫子,像是在吃饭一样,一群簇拥上来时,痒意也一并到来,我便这样,一个人在水边,哈哈大笑。有时又满河地寻找好看的石头,有一块像是大货车的石头,一斗扎在草丛里,摩托车大小,我和白准每次都要争抢着这“车子”一坐,谁坐上去都会哈哈大笑,我们还会弹着嘴唇,像是汽车发动机的震动一样,白准的嘴比我大,声音也更洪亮,我对此羡慕不已。
那田边的潭在当时看来足有我身体那么深,不知道是不是被沙石填充,还是我长高的原因,现在水还盖不住我的膝盖,鱼儿却也还在,还有一群群虾米,那是一群像是会瞬移的东西,一蹦一蹦,一会儿落在这棵水草,一会儿憩在那块石头,不让我抓到,于是我便拿来爷爷干活的簸箕,放在婆婆背篓里已经空了的炊壶里,等回到家,把它们放到我从浙江带回来的养金鱼的小塑料鱼缸里,我爱不释手,手里去了遥控器,多了一缸虾米,这次我和婆婆睡,我一直把它们带到床边大箱子的盖子上,一边脱衣服一边看那些小东西,直到关灯前我的眼睛仍旧没有离开过它们,到第二天,我早早地醒来,去看,却发现它们变成了红色,不再蹦跶,没了生气儿,到了那天晚上,便全都死了,我为此哭了许久,我害死了它们,我应该叫警察捉去,以此偿还我的罪过,大人们为此,笑话了我许久。
捉到鱼后,我和白准常常相互炫耀,但他抓鱼通常是为了吃,而我则将它们全都放生在了山谷里的那条水沟,在一沟的芭蕉树中,溪水潺潺,杂草丛生,我找了个足够隐蔽的小水潭,每次回来就把一瓶子的鱼悉数倒在其中,还要好生欣赏一番,直到家里头叫我吃饭,才不舍地回去。
之前并不养在这沟里,我把它们放在一个我刷干净的石头缸里,四四方方,就在灶房的角落,像是没了盖的棺材,积满了灰,插着截不再出水的水管,上面盖块木板放些杂物,被我腾出来,本来是想把它挪出去,但叫水泥给黏住,动弹不得,只好作罢。我朝里头灌了几桶水,刷干净,再用瓢舀出来,再放干净的水,最后把鱼放了进去。按照大人说法,我还跑到小湾里砍了几片芭蕉叶,顺带扛了几块石头放进去,然后就打着手电筒,趴在缸上看着他们,我给它们创造了一个多么完美的家啊!我不禁感叹。想着,把挡住鱼儿的芭蕉叶拨开。
此后每天一早我就来看,读书去一个星期回来后,我从灶房门直接走进去,再又想起,拿了爷爷的电筒再来,拨开芭蕉,鱼儿还在。第二个星期过去,第三个星期回来时,我却闻到一股恶臭,我预感到不妙,果然,只见了水面浮着几杠白色,那是鱼的肚子……
爷爷说是少了活水,给憋死的,我后悔不已,到后来,我就扛着挖锄,跑到踏坎下的田边,那是一块阴地里的积水区,发出烂泥的臭气,我朝这儿挥起了锄头,挖了个还算像样的大坑,四五仗长,棺材长那么宽,等水清又从河里挑来沙子,铺了一层,再找了大石头,把鱼坑和稻田分开,也供我走路,蹲在那里欣赏,后来放鱼进去,倒是没再憋死,但是我每次回来,那里都叫爷爷丢了一大堆竹子,带着枝叶,挡住了我的视野,我为此抓狂不止,每次都把它们掀开,再到后来,我发现那坑越来越浅,淤泥再次盖住了我的沙子底,鱼儿门还受着蚂蝗的困扰,屁股上的那条条红色躯体,叫我肉麻和愤怒,我拿来捞斗将那条抓来,把蚂蝗从它身上扯下来,但久后我就发现,更为严重的是,白鹤的侵扰,我终于明白那竹枝是来干嘛的了,是为了挡住那可恶的白鹤,它们要将我的鱼儿吃个精光!
最后,我才往沟子里放,但我先前是怕大水把鱼儿冲走,但我多虑了,鱼儿不但没被冲走,反而生了蛋蛋,整条沟都有了鱼儿的身影,特别是上游,大鱼特别多,下游相对少些,我便以此推断,大鱼力气大,发洪水后可以顶着冲击,逆流向上,小鱼则很脆弱,被冲到下游,到潭中水流减缓,靠着水草石头什么的保存住,中等的鱼儿可以躲在石头下面,避开洪期,由此,一坑鱼儿得以在整条沟里繁衍生息。我惊异,我发现了一个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