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出了城隍庙街。过府学,经文庙,沿着府衙大街一路向西,又行一里,便是知府衙门了。由于是步行,朱瑝栎他们来到这里时,已经是半晌时分了。
只见,厚重的府衙大门此刻是关着的。两边的石狮子旁,各有两名衙役在把守。朱瑝栎正要靠近时,其中一名衙役突然喝道。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做甚?”
“瞎你的狗眼。这是我们沈王世子爷。也是你能呼喝的?”
“啊?”
在冯义的反呵斥下。众衙役讶然。赶紧纷纷跪下行礼、赔不是。而朱瑝栎也没在意。只道:“无妨!你们呼喝我不要紧。只是,你们家的门槛是不是太高了?任谁来了。都是这般呼喝吗?”
“不不不。是小的无礼。小的该死!”
其实朱瑝栎的意思是:若是普通百姓来了。你们就是这般呼喝对待的?当官的不为民做主。大白天的,关着门作甚?
但,这几个衙役哪能理解他的心思。而在这万恶的时代里,那些高居庙堂之人,又有几个会把老百姓当人看呢?
“都起来吧。替我通传。沈王世子朱瑝栎想要拜见知府大人。”
“是。小的这就通报!世子爷,劳您稍等。”
那名衙役说着,便躬身退后,推开府门进去了。
不久之后,又见他小跑着出来。
“世子爷,我家大人有请!”
朱瑝栎皱眉。按照明代礼仪规矩。就是当朝一品大员,见到藩王或宗室子弟,都得按君臣之礼相见。更何况,今日是朱瑝栎亲自登门拜访。知府更应该受宠若惊。携衙内所有官吏出门相迎才符合礼仪。
而眼下。对方只是让衙役出来,请他进去。说难听点。这是没他放在眼里。已经是很失礼了。
可是,朱瑝栎也知道:明中期到明后期,藩王们处处受当地官府挟制。他们早把这一套礼仪丢到九霄云后了。
万历年间,张居正归乡丁忧。途中路过襄王、唐王封地。这两位仁兄出城相迎,对张居正十分客气。而张居正却只是简单的行辑礼,与他们对等互拜。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当然,朱瑝栎来到这里也不是和他们讨教大礼仪问题的。随即,他也客随主便,抬脚便迈过府衙的门槛。在衙役的引路下,去见知府尚愈大人。
府衙前院的一个暖阁里。这里是平时接待来访官员和重要客人的地方。知府尚愈站在暖阁门口等着朱瑝栎到来。
片刻,初见尚愈,朱瑝栎有些意外。因为尚愈很年轻,最多只有三十岁的样子。
其实他也清楚。在崇祯帝年间,三十岁任知府,不足为奇。可以参照他换内阁的速度。可见,崇祯帝求贤若渴。
“下官尚愈恭候沈王世子到来。因公务繁忙,有失远迎。还望世子爷莫怪呀。”
“哪里,哪里。尚大人客气了。应该是小王唐突打扰。耽误了尚大人公事才对。还请大人赎罪!”
“不敢。不敢。世子爷请。”
“请。”
朱瑝栎前世里开过公司,跑过业务,也经历过不小的风浪。大小政府官员他也没少见过。哪一个没有官威?而这一辈子,他还有一个高贵的身份,便更加不怵了。
暖阁里,尚愈还算客气,将他让到了主位,自己则屈居在下首位置。随后,衙役奉茶。尚愈端起茶盏,邀朱瑝栎同饮。
“听闻世子爷因伤重昏迷。如今好些了吗?”
“托大人的福,小王的身子好多了。这不。全须全影的赶过来见大人了。”
“这?呵呵。世子爷说笑了。下官哪有这等福运?该是您,洪福齐天才对。喝茶。”
“请。”
待又寒暄了几句,一盏茶饮尽,衙役又换上新茶。尚愈这才开口进入正题。
“不知世子爷造访,所为何事呀?”
朱瑝栎也收去笑容。马上便将刚才的所见所闻和尚愈讲了一下。主要是灾民。以及询问潞安府的受灾情况。
起初尚愈还没当回事。全当朱瑝栎是闲得发毛。跑他这里讨一杯茶喝。所以也没和他说实话。东拉西扯,随意应付。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藩室子弟,贵族宗亲。哪一个不是眼朝上,只顾贪图享乐,谁管百姓死活?
可随着朱瑝栎不断把问题往深处问去。他的脸色也逐渐凝重了。
“尚大人,恐怕不止是些许吧?我只不过才转了一圈,粗粗数了一下,就有一千多人。而且我还听说,灾民是越聚越多?今年很有可能会达到数千、数万。我想请问尚大人,这还是小事情吗?”
“这个?”
朱瑝栎的声音越来越重。一句话便将尚愈怼的哑口无言。也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将他此次拜访的事情,重视起来。
“呃。今年我们潞安是出现了一点灾情。灾民们没有吃的,入城乞讨也很正常嘛。世子爷,下官也正在想办法救济他们。并没有说,不管不顾呀!”
尚愈如鲠在喉,他被朱瑝栎凝视的很不舒服。
朱瑝栎又问:“我只想知道实情。我们潞安的灾情到底严不严重?”
话既然已经问到这里了。尚愈叹了一口气。随后便实言相告。按他的说法,潞安的灾情说严重其实也谈不上严重。朝廷的赈济粮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可说不严重却又很严重。今年受灾范围至少波及到二十万民众。
“世子爷。您说,我们潞安的灾情严重吗?”
朱瑝栎听了咂舌。都已经波及到了二十万百姓了。却还在说,可严重、可不严重?
“尚大人。我们潞安总人口也才四十多万人呀。波及二十万民众。这还不够严重吗?难道四十万人全都饿死,才算严重?”朱瑝栎忍不住,声音高亢。尚愈端茶盏的手也抖了一下。
“世子爷。您息怒。其实下官的想法和您是一样的。可是朝廷不这样想呀。比我们严重的地方,还有很多。根本轮不到我们!户部的粮库本就是空的。连朝廷自己都不够用。哪有余粮顾忌我们?唉……”
尚愈叹了一口气。大口咕咚着已经凉了的茶水。而他说的这些朱瑝栎岂会不知道?
“也不能事事都指望朝廷。朝廷救不了我们。我们完全可以自救嘛。尚大人,您可有好的方略?”
“能有什么方略呀。想要赈济灾民。无非就是想办法筹银子、筹集粮食嘛。实不相瞒,在您来之前,下官也还在写信向巡抚衙门报援呢。我也和潞安的商户们磋商了好几次了。但效果都不大。愿出银子的,只有寥寥几人。就连贵号。唉……”
突然提到沈王城。朱瑝栎眉头一皱。可生意上的事情,他做不了主呀。
“大人,现在城里有多少灾民?您统计过吗?”
“呃,大概有三四千了吧!世子爷,恕下官冒昧的问一句。您,是来帮我的吗?”
此言一出。尚愈露出迫切的目光,紧盯着朱瑝栎不放。因为,谁都知道,藩王有钱。而沈王城还有偌大的生意支撑。也是潞安商界的领头羊呀。
可,朱瑝栎却断然摇头。“您别误会。我没有要帮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帮潞安,帮灾民!”
尚愈大喜。赶紧起身执手拜下。
“是是是。是下官说错话了。您一心为民、为公,其心高尚。下官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