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刻,日落黄昏。
喜轿在欢庆声中驶进了神武门。
瑜堇听着外头的动静,眼中一片清明。
与此同时,坤宁宫内。
茶香袅袅,一片祥和。
皇后邀请容妃与她一同品茶。
容妃入宫以来,盛宠不衰。不偏帮,也不惶让,还能安然活着,可见手段之高。她跟随丫鬟指引来到正殿,就见皇后跪坐在软垫上,见她来了,头也没抬,自顾自将茶叶择入紫砂壶中。
她丝毫没有被冷落的感觉,反而姿态从容,款款落座。皇后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不平静,瑜家究竟用了什么迷药,引得皇帝如此看重。她垂下眼眸,故作无意谈到,“皇上赏赐的龙井,果真清香醇厚。”
容妃心中警惕,故作讨好,“皇上心疼娘娘,给的东西自是独一份的。”
皇后闻言一笑,对着温过的闻香杯,叹道,“瞧我,煮的时间太久,茶香都没了。”
容妃接过皇后递过来的茶,轻拂衣袖,一饮而尽,“依臣妾看,这火候刚好,回味甘甜。”
皇后心中冷然,不免泛起讥笑,“你倒是会说话,可皇上爱喝的还是新茶。”
推杯置茶,容妃心中了然,今日之席,怕是在试探她对皇帝纳妃之事了解多少。
容妃装作听不懂,面上带笑,恭维道,“娘娘天姿国色,岂是旁人能够相比的。”
见她揣着糊涂,刚想直接挑明,就听见容妃的大丫鬟匆匆跑来。
“娘娘,不好了,公主高烧不退,一直喊着您的名字。”
听到消息,霎时有了离开的借口。她起身后退,屈身行了个歉礼,着急道“娘娘,妾身记挂女儿,先行告退了。”
皇后见容妃匆匆离去的身影,如此巧合怕是容妃早有算计。她目光一凛,气的摔碎了上好的紫砂壶。丫鬟雁双跪在原地,不敢抬头。
半晌,皇后的情绪稍缓,目光落在桌案上的梅瓶,漠然开口,“本宫倒想看看,是什么货色让皇上非娶不可。”
*
未央宫内。
丫鬟桃枝正替瑜堇梳妆,美人眉间一靛红梅,眼角一颗泪痣,琼鼻红唇,暗含秋水,撩人心弦。桃枝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痴痴感叹,“小姐,您可真美。”
瑜堇摘下发间的珠钗,看向桃枝,温声道,“桃枝,到这得改口了,宫中人多眼杂,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看着,万事兼得小心。”
桃枝恍然,赶忙应道,“娘娘,奴婢晓得了。”
未央宫陈设精致,上好的鸢尾花雕屏风后是一张木制的吊顶大床,挂上了红色的纱帐。红木衣柜雕上盘旋的蝴蝶,栩栩如生,可见布置之精良。
“桃枝,我有些乏了,你守在外面,皇上来了及时通传。”瑜堇打了个哈欠,像猫儿般伸了个懒腰。
桃枝见主子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心里不免心疼,她屈身应道,“娘娘,您好生歇着,皇上来了奴婢唤您。”
待桃枝离开,瑜堇便从床上坐起,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几根银针和一把匕首。她不想在这深宫之中熬到油尽灯枯,更不想嫁给一个不爱之人,与其认命地过一身,不如放手一搏。
她师从秦风,这件事连父母都不知道。
记得幼时游玩,无意中救下了他的弟子,秦风见小姑娘与他投缘,又颇有天赋,便破格收她为徒。这些年,她虽然好玩跳脱,但该学的却是一点没落下,为的就是对付今天这样的场景。
瑜堇盯着燃烧的烛火,心中仍然不免紧张。要知道,这一针扎下去,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绝对不能失败。
*
乾清宫中。
皇帝喜不自胜,几杯琼浆下肚,醉意上头。高公公见时辰已到,上前轻声提醒,“皇上,该去淑妃娘娘那了。”
“朕知道了。”皇帝放下酒杯,披上狐氅,向外走去。高公公跟上高喊,“皇上起轿。”
未央宫盥房内。
丹翠正在伺候主子沐浴,抬眼一看,便羞红了脸。浴桶中的美人,青丝垂在水中,几缕发丝贴脸,唇珠覆着几滴细密的水珠,举目抬手都蛊惑人心。美人背过身去,昏暗的灯光更显脖颈如雪,身姿曼妙。丹翠心里想着,这位娘娘可真当称得上绝色。
浴房中雾气缭绕,瑜堇半眯着眼,慵懒地倚在一侧,好整以暇。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佳丽三千的皇帝,欲上心头,最是致命。
“娘娘,皇上马上到了,奴婢伺候您穿衣。”桃枝快步进来提醒道。
瑜堇捋了捋身上的花瓣,并没有要起身的打算,“你们守在外头,陛下到了让他进来就行。”
“娘娘,水凉了,您不起来容易着凉。”丹翠忍不住提醒道。
“无妨,本宫自有打算。”语毕,两人纷纷退下,等待陛下到来。
半晌,皇上一行人抵达。
高公公拂尘一掷,清了清嗓子,“皇上驾到。”
未央宫的仆妇们应声行礼,皇帝醉眼迷离,脑子却还清醒。
只见他跨门而入,四下环顾,却没有见到想见之人,便厉声质问,“你们主子怎么不出来接驾?”
“回皇上,娘娘身体抱恙,一直盼着您来呢。”方嬷嬷低着头上前说明缘由。
高公公见状赶忙出来打圆场,“皇上,娘娘这是被皇上威仪震慑到,心里可想着您呢。”
方嬷嬷陪笑道,“公公所言极是。”
皇帝一手推开外殿的门,脚步虚浮得往内殿走去。
本准备沉下脸给瑜堇一个下马威,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了这番美景。
美人身着月白寝衣,未干透的长发单边拢于侧,露出蝶翼般的锁骨,白皙修长的脖颈。
皇帝眼睛一热,豆芽小眼浮上了层层喜悦。
瑜堇听到动静,蝶翼般的睫毛下笼罩着一双朦胧杏眼,她手忙脚乱地拢了拢寝衣,青涩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她双颊微红,款款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娇言软语在耳,皇帝扶起瑜堇,碰到一抹柔荑,“爱妃免礼“。
长夜漫漫,瑜堇吹灭了红蜡。
金钩一挑,红纱落下,龙塌轻晃,皇帝辗转反侧,腰带松松地挂在腰间,几经探索,都被她灵巧地避了去。
皇帝耐心耗尽,伏身上前大手掐住她的手腕。
瑜堇腕上一疼,眼眶微红道,”陛下,您拽疼臣妾了。“
皇帝醉意上头,低头瞧见美人眼中荡漾的水光。
他抹去瑜堇眼角的泪痕,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别考验朕的耐心”。
趁着皇帝说话的空隙,她深吸一口气,单手蹿入软枕下摸出银针,刚想刺入要害,就见一把利刃插进了皇帝的后背。
刺客从衣柜中飞身而出,动作之快,直击要害。皇帝还没来得及呼救,就已经被刺。
鲜血染红了白色的亵衣,瑜堇应激将皇帝推下木床,双手紧抱膝盖。
她微微喘气,后背的亵衣上透出汗渍。
心下混乱,她咬了咬牙,披上棉氅,翻身而下。
眼前之人,一身黑衣,戴着面罩,只露一双眼睛。
她不怒而视,冷声道,“你何时藏进来的?”
男子见她浑身是刺的戒备姿态,丝毫不惧,反而一笑,“娘娘盥洗之前就在了”。
瑜堇又羞又怒,自己的身子竟叫一个外男看了去。
“你信不信,我现在叫一声,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会。”他的眼神坚定。
又说,“更何况,如果我被抓,那也一定会说出娘娘的弑君之意,共沉沦岂不美哉。”
她被戳中心思,心里有了打算。
“你走吧。”
“娘娘这是要替我顶罪?”他嘴角上扬,神情玩味。
“少自作多情,再不走我叫人了。”
男子望向她的眼睛,缄默不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瑜堇见他失神,想趁其不备取下他的面罩。却没料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直接被他反身挟持,棉氅滑落,双手被锁。
“你个登徒子,快放开我。”
他站在身后,隐隐可以看见纯白亵衣后透出的红色丝带。
他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分明是你先动手的,怎么还反咬一口。”
瑜堇有些心虚,但又急着挣脱,情急之下,对着他的手臂就是一咬。
“嘶”,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暗道下嘴真够狠。
“我……”瑜堇话还没说出口,后颈一凉,就陷入了昏迷。
他扯下面罩,顷身覆上菱唇,喂下一颗药丸。唇齿微凉,清香袭来,一时竟有些不想起身。
面罩下的男子眉飞入鬓,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泛着潋滟清波。
时过半刻,高公公刚想出声催促,就听外头传来了一阵骚动。
男子听见动静,知道是走的时候了。他将两人迅速摆好,营造出遇害的场景,再故意引出动静,带上匕首和银针从屋顶飞身而逃。
高公公听见瓷器摔碎的声音,赶紧破门而入,“来人啊,皇上娘娘遇刺了,快追刺客。”
听说皇上遇刺,太医院的御医们连夜赶来。
一时间,后宫的佳丽们也人心惶惶,京城更是动荡不安。
太医们连夜为皇上拔刀,奈何刀口触及心脏,皇上又失血过多,竟是毙了。
淑妃娘娘更是中了一种奇毒,虽不致命,却能使人长久地昏迷,何时醒来完全看个人造化。太医们束手无策,认为此毒大概只有秦风才能解,可秦风飘摇不定,行走江湖,找到他更是难上加难。
“皇上驾崩了。”前朝后宫,无一不晓。
高公公掩面而泣,蟒袍下的嘴脸,闪过一抹微不可闻的笑意。
一夜之间,朝堂上下,无人不知皇帝在新婚之夜薨了。
皇帝死的突然,没有留下遗诏,朝臣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君,纷纷催促太子先行即位。
*
宫外,裴首辅府中。
三皇子来访,小厮前来通传。
书房四下寂静,案头的山茶花清香四溢。
裴铵负手,简单几笔,勾勒神采,美人的风姿的跃然纸上。
“你倒是好兴致。”三皇子自顾自走进书房坐下,熟稔地像是常客。
裴铵放下画笔,不动声色地将画作虚掩着。
三皇子见识了他的闲情逸致,心中按耐不住,不停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试探问道,“为何我们的人还没动手,父王人就没了。”
裴铵走到墨台的另一侧,顺手拿起前些日子得到的歙砚,轻笑道,“你瞧这砚是好砚,戏也是好戏,简直像模像样。”
“你少在这给我打哑谜了,现在情势紧急,太子马上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了。”三皇子面色阴沉,气得打翻了茶几上的盖碗。
门口的侍卫楚良立着身子,面色沉稳,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裴铵一点黑墨,于洁白的宣纸上写了一个“利”字。
三皇子单手扶额,书架前有他来回踱步的身影,“依你之言,大婚当夜的刺客是太子?”
墨云轩的日头很好,日光绕檐,窜进扉页,照亮画中之人的丽色。他手持一把综玉扇,羽扇轻摇,画中小诗自然显露。
裴铵不置可否,转身对三皇子道,“来日方长,好戏才刚刚开始。”
婢女绿芜作揖上前给这位贵客上了一盏茶,顺便将散落在地的白瓷片也一并收拾干净了。动作干净利索,锋利的瓷片一点也没划破她的指尖。
这婢女引得三皇子目光一滞,不仅因为她的察言观色,更因为这丫鬟长的属实不错,一双似水含情的眼睛,桃腮玉肌,身段妖娆。他眸色一深,暗道,“你这府上丫鬟的容貌倒是个顶个的好。”
绿芜本是半蹲在地上,听见头顶传来夸赞之声,心中不免羞赧又有些得意。
裴铵往地上那丫鬟瞧了一眼,是柳氏放在他身边的人,压根没正眼瞧过,正愁无处打发,这便来了个人。他回道,“你若是喜欢,带走便是。”
“裴兄说笑,家中妻妾成群,怕是无福消受。”
绿芜心中失落,慌忙告辞退了出去。
至于三皇子,得到想要的情报,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深夜,裴铵迟迟未睡。
楚良伫立于侧,只见大人将沾了蜜蜡的信笺交付予他。
墨夜难平,只听首辅幽幽开口,“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