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阿离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只是自己却是睡在床榻上,赢墨昭一早就去上早朝了。
赢墨昭早朝后,格茸身边的人来找安公公,那小公公怯怯地说:“安公公,梅妃娘娘说请王上去一趟朝阳台。”
赢墨昭一向都是避着格茸的,安公公就说:“你回去告诉梅妃,王上还要召见宜敬侯,只怕抽不出时间来。”
“梅妃娘娘说,若是王上有事来不了,就叫奴才告诉王上,是关于端木夫人的事,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去。”
安公公听了脸色一冷,这宫里人人都知道,端木夫人对王上是这么重要,端木夫人终究是南淮的公主,这并不是好事。只是王上一向坚持自己的看法,对端木夫人的事更是不允许别人干涉。
那小公公见安公公阴晴不定的脸,惊恐地低头。安公公见了,手一挥,“下去吧。”
那小公公见状大喜,赶紧走了。
安公公寻了个间隙,给赢墨昭奉上茶,轻声禀报:“王上,梅妃想请您去朝阳台,说是关于端木夫人的事。”
安公公见赢墨昭本是可有可无地听着,听到端木夫人才神色一缓,若有所思。赢墨昭放下笔,留下侍从,一个人往朝阳台走去。
朝阳台上,一抹鲜红的衣裳在风中飞扬,那消瘦的身影似乎要随风飞走。赢墨昭想起在草原上初见这个女子,那时的她,会让人想起开得如火如荼的红梅花,花枝繁盛,繁花似火,傲人的雪霜姿。
格茸看着赢墨昭笑,那外族女子的衣饰总让她显得格格不入,无论到哪都是一眼就能看见,只是他总是故意视而不见。他对她是残忍的,因为这个人,离忧将她当做亲妹妹般护着,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可他,终究是让她受尽了委屈。
格茸不管赢墨昭怎么想,满面笑容,径自跟赢墨昭谈起往事,缓缓道:“我们草原上多少勇士都对徐秉尧束手无策,不知吃了他多少亏。你三擒徐秉尧,并且当着他的面,与我们草原第一勇士比赛骑马、射箭,你都赢了。”
格茸想起那时,那男子气势如虹,仿佛踩着云彩而来,就是她心里的盖世英雄,何等英姿飒爽。
格茸继续说:“只是徐秉年还是不同意背叛大夏,却被你一番话折服。你说当今天下,寒门有才之士报国无门,等你一统天下,你就举行科举,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只要有才,就可一展抱负,功成名就。”
对徐秉尧来说,立于贵族百官之中,寒门出生是他的心病,徐秉年心有愤懑:为何贵族纨绔子弟,可以轻而易举地身居高位,鱼肉百姓?为何寒门有才之士,却总是壮志难酬?
可是那不是他能改变得了的,如果不是景然川、景寒殊父子不顾门第之见提携自己,那么自己今天还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可天下多少与自己一样贫寒出身的人,只能抱憾终身?
这些赢墨昭自然是看懂了的,自己提出科举,从此天下寒门之士有了出路,徐秉尧必定认为他是难得的圣君,再看夏帝昏庸,他终会决定投奔自己,为了那个人人都可以有机会报效朝廷的美好夙愿。否则,又怎么可能让徐秉尧那样的忠臣投靠西陵呢?
回忆完往昔,两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格茸才再开口凝重地问:“天下和美人,你要哪个?”
“从前,孤只当一个君王为一个女子亡国是至可笑、至昏庸无道的,直到遇到离忧,孤才知道这并不荒唐。如果在天下与离忧之间只能选择一个,孤想孤会好好思量的。只是,江山与美人,孤都要!”
“嬴墨昭,你注定给不了她幸福,不如放手,还她自由。”
“孤不会放手,结束,孤绝对不允许孤和她的结局是这样的!孤绝对不允许!!孤也不能放手!孤一放手,我们就彻底结束了,她是那样绝决的一个人。”
“你这样困着她,会毁了她,也会毁了你的。”
“孤不在乎!”
“看来,你心意已决。”格茸黯然一笑,看着云霞游走,自言自语般地说:“我的一生已经被毁掉了,我想留在我爱的人身边,远远地看着他幸福,不打扰,不靠近,这样的想法很贪心吗?可是她还是不愿意放过我,终究还是要走到绝路……”
赢墨昭转头看着格茸,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格茸却像什么也没说似的,“这王宫就是一座牢笼,我却满心欢喜地甘愿为你画地为牢,囚禁着我的不是你,也不是这座王宫,而是我对你的爱。”
“孤的心意,你从来都是知道的……”
“知道,你爱她,她也爱你,只是我却左右为难。”格茸勉为其难地一笑,朝着朝阳台的边缘走去,慢慢地说:“杜梦峦告诉我,你用我威胁她,把她困在这里,不肯放手。我不会拖累我的朋友……”
格茸嘴角上扬,杜梦峦毁了她,设计让序维君玷污了自己,她却欢喜不已,还以为自己怀的是心上人的孩子。杜梦峦害自己与离忧做不成朋友,害自己也再也没资格站在赢墨昭的身边。
杜梦峦还告诉自己赢墨昭用自己威胁离忧,不就是想让自己成全离忧离开赢墨昭吗?杜梦峦太清楚自己是不会拖累朋友的,是的,她会成全,但是杜梦峦也要付出代价,这个毁了自己一生的女人,在自己成全离忧、成全她之后,她也会一无所有!
看格茸走到朝阳台的边缘,赢墨昭心一惊,“格茸!你想做什么?”
格茸却回首望着赢墨昭,嫣然而笑,展开双手做飞翔的姿势,“这一次,我要自由自在地飞翔,带着我对你的爱,像草原上最矫健的雄鹰一样展翅高飞,这是最自由、最壮美的飞翔。”
赢墨昭向格茸展开双手,一步一步向她走去,轻声哄她:“格茸!不要胡来!来,你先回来,万事都好说,不要冲动……”
格茸左脚踏出去悬在空中,她对着他笑,就像在草原上他们初见的时候那样,眼里碧波潋滟,“我想了想,觉得这里的风景挺好,就从这里开始飞吧。”
格茸说完抬起右脚,整个人就从城墙上倒下去,她飞翔在空中对着他笑。
赢墨昭刚想跳下去救她,却见阿离飞奔过去,纵身一跃,跳下去伸出手要抱住格茸。而格茸也对着阿离伸出手,笑着说:“离忧,我只是累了,与人无尤,不要恨。”她的手用力地拍在阿离的手上,狠狠地一推,格茸自己的身子更加疾速地下落。
阿离被推开很远,她在空中看着格茸往下落,她一身红衣在风中飘扬,如火在燃烧,烧出灼热的伤,刺痛了心,尖锐锋利的尖点,突兀而又利索地刺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鲜红的血漫涌而出,如同冬天雪地里绽放的红梅,红到深,红到暗。当她坠落到地,如同一枝红梅刹那绽放。
阿离的一滴泪掉下去,她从未觉得她如此恨过一个人,恨不得同归于尽!嬴墨昭飞身而下接住她,抱着她在空中旋转,阿离躺在他怀里,笑着说:“嬴墨昭,我恨你!”说完泪水就从眼角流淌下来。
两个人缓缓落在地上,站了许久,赢墨昭低声苦涩地说:“就用你的痛,在我心里刻你的名,如此或许生生世世我才记你长长久久,纵然了却了朝朝暮暮,我还依旧爱你欢欢喜喜。离忧,若有来生,我们不要再见。但是,今生,你一定要留在我身边。”
却忽然听见有人大喊:“格茸!为什么……”就看见序维君抱着格茸痛哭,赢墨昭将他囚禁在王宫里,他选择了离朝阳台最近的朝阳殿。于是亲眼看见那个女子在他眼前从高高的朝阳台上,一跃而下,绽放成一朵血梅。
在朝阳台跳舞的格茸,那是序维君第一次看见这个草原来的美丽的女子,他看着她在朝阳台上旋转,那么美,那么让人动心。
他曾经以为他那么做是为了让赢墨昭痛苦,可是那天夜里,他轻声、爱惜地喊着她的名字:“格茸……格茸……”想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多想护着她一生无忧,可惜她爱的人不是他,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从来都不给他机会。
阿离挣扎着从赢墨昭的怀里下来,踉跄地从朝阳台回飞羽宫。赢墨昭跟在她身后,在飞羽宫门口驻足,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进飞羽宫,终于知道两个人再也挽不回。格茸死了,为了不让他威胁她,格茸选择了这样惨烈的方式釜底抽薪地退出了他们的战局。
阿离回到飞羽宫,舒禾迎出来看她蜡白的脸色,刚想扶她,却被阿离狠狠地推开,怒吼道:“格茸死了,你是不是心满意足了?”
舒禾一愣,“格茸死了?怎么会这样?”
“若不是你告诉杜梦峦,她怎么会知道赢墨昭用她威胁我?格茸又怎么会从朝阳台上跳下去?若不是你留的字条,我又怎么会去朝阳台亲眼看着她跳下去?”
“我没有告诉杜梦峦!赢墨昭最近加紧对格茸的防范,你又对赢墨昭屈从,杜梦峦想来是看出了端倪,毕竟到处都是杜梦峦的人,飞羽宫、华兰殿的种种,只怕都逃不过杜梦峦的眼睛。何况,若是我,何必留字条,直接告诉你不就好了?”
杜梦峦,赢墨昭!你们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阿离泪如雨下,格茸说自己与杜梦峦商量好,是骗自己的,她只不过是不想自己内疚。她求自己走,不是为了让自己成全她和赢墨昭,也只是不想自己为了她而被逼留在西陵王宫。
格茸最后火化,那是她一早就交代好的,若是她亡故了就火化,原本以为她说的是病故,却不料是这样。她愿意挫骨扬灰,洒在西陵的大地上,亲吻着他踏过的每一寸土地。她爱他,她要用这种方式来成全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