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又不是过节,干嘛大老远的来瑞雪庵啊?”玉蕊皱着眉,不满的道。她从不来这里,因为像她这样的青楼女子,在瑞雪庵是最不受欢迎的。
释心在她手心里写道:“师姐。”
玉蕊诧异地道:“你是……俗家弟子?”释心迟疑着点了点头,看向窗外。
马车缓缓向上行驶,山花烂漫,绿树成荫,路上行人稀少,鸟鸣声声入耳。远离了城市的喧嚣,那些强压下去的愁绪,又纷纷浮现在心头。它们像蛛丝一般,在心里结网蒙尘,让人厌恶,又不敢去碰触。
“心儿,到了。”薛鸣秋掀起帘子,将释心扶下车。
玉蕊抬头看看了无尽头的石阶,撇撇嘴道:“心儿,你自己上去吧。山上风景不错,难得来一次,我想在这多呆一会儿。”
“呃,心儿,我也不上去了。我在这里……照顾马车。”薛鸣秋讪讪地笑道,释心奇怪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看到静思在瑞雪庵一切安好,释心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跪在大雄宝殿,诵了一遍往生咒,然而心中的不安却渐重。灭族之仇,又岂是念几遍往生咒就能化解的呢?爹爹娘亲死的那样惨,必定会满怀怨恨的流连人世,何以往生?
释心满怀心事的向山下走去,山下恰巧有一群女子走上山来。当首是三名女子,有一个还是孕妇,被两名婢女搀扶着,缓慢的向上走来。其中一位女子抬头瞧见了释心,脸色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阴戾的光芒,又迅速低下头去。
释心看到薛瑶冬,一脸的震惊,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而冥墨却抱拳颔首,向当首的孕妇行礼道:“御前侍卫冥墨,拜见两位王妃、见过薛小姐。”
王妃?佑的妻子?是哪一个?释心来来回回看着乔玲慧和卫熙可,最后,目光呆滞的停在乔玲慧圆滚滚的肚子上。释心心里痛苦万分,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她咬着嘴唇,硬生生的逼回。
乔玲慧和卫熙可对望一眼,疑惑道:“大人不在宫中当值,怎会在这里?”
薛瑶冬却冷哼一声,道:“乔姐姐,你没看见他身旁站着一位俊俏的小公子嘛!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兰心公主!”
乔玲慧脸色忽变,愤恨的剜了一眼释心,冷声道:“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说罢,便气恼的向上走去,薛瑶冬急忙上前搀扶,走到释心身旁时,故意向她撞去。
冷不防被薛瑶冬一撞,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向山下倒去。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了薛瑶冬的衣袖,将她也带了下去。
冥墨一直垂着首未敢起身,此时去救,已然来不及。只见释心拉着薛瑶冬,薛瑶冬拽着乔玲慧,身后还有个小丫头,四个人咕噜噜的向山下滚去。一时间,山道上一片混乱,惊呼连连。冥墨一跃而起,抢先落在释心下面,挡住落势,四个人如叠罗汉般的停了下来。
冥墨脸色铁青的抱起释心。薛瑶冬咬着牙,勉强能站起来。乔玲慧却捂着肚子大声呼痛,下身殷红一片,众人吓得脸色煞白,卫熙可手忙脚乱的抱着乔玲慧,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怎么了?!”此时,薛鸣秋却不明状况的跑了上来,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看着薛瑶冬惊讶的道:“姐姐?”
“鸣秋,快!快!快来帮忙呀!”薛瑶冬呜咽着喊道。
薛鸣秋急忙跑过去,却是搭不上手。薛瑶冬嚷道:“快抬到瑞雪庵去!”
卫熙可却说:“不行啊!佛门不能见血!先抬下山去!”
两人相持不下,乔玲慧痛得大叫不迭,捂着肚子,一遍遍地哭喊着:“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这时,冥墨冷声道:“鸣秋,抱心儿下山!”将释心往薛鸣秋怀里一塞,走上去抱起乔玲慧,施展轻功,向山下奔去。
薛鸣秋接过释心,衣袖便瞬间被血染红。只见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已然晕了过去。心中一紧,再也不敢怠慢,立即跟了上去。
乔玲慧小产了,整日整夜的哭闹,说释心杀了她的孩子,要她偿命。街坊都说,兰心公主是因爱生妒,起了歹意。卓天晴的事也被翻了出来,都说雁贵妃其实并未冤枉兰心公主。没多久,又说兰心公主是九尾狐妖上了身,魅惑皇子,谋害皇嗣,意欲颠覆朝纲。
而释心却一直昏迷不醒,她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了现世的妲己,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孽。
卓岂凡狠狠地将奏折一把挥到地上,怒吼道:“这些人简直是不可理喻!见风就气浪!那孩子碍着他们什么事了,这个说要火焚,那个说要祭天!我辛辛苦苦创立的天朝,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吗?这些个废物,被一个孩子吓成这样?!”
萧逸暗自心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真有那一天,自己就是拼了命,也要护心儿周全,那毕竟是玉儿的骨肉。
“你怎么不说话?”卓岂凡喘着粗气,看向萧逸。
萧逸喃喃道:“他们要是再知道心儿和玉儿长得一样,定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到时候,就真的无法收场了!”
卓岂凡轻叹一声,沉声道:“是啊……”心里却在想,当年我为玉儿夺了李氏政权,难道因果循环,如今也会有人为心儿灭了天朝吗?一时间思绪万千,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散落了一地的奏折。
释心高烧不退,卓天楚无日无夜的陪在身边,寸步不离,擦脸喂药,无不亲力亲为。将军府上下人心惶惶,毫无生气。
“心儿……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啊……心儿……”卓天楚凄楚的声声唤着,嗓音已变得嘶哑无力,俊俏的脸上髭须不修,面容枯槁,一双无半点星光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他握着释心的手,既不敢使劲,又不愿放开,时不时的亲吻一下,希望能将这只手的主人唤醒。
就在这时,释心冰冷苍白的手指,仿若受惊般的迅速动了一下。卓天楚一怔,立即欣喜的扑到身前,轻声唤着:“心儿!心儿!”释心双眸依然紧闭,只是眼珠胡乱的转动着,眉头微蹙,双唇轻启,无声的说着什么。
卓天楚大喜,立即转身喊道:“御医!快叫御医!心儿有反应了!”
御医进来检查了一番,也舒了一口气,道:“现下没有什么危险了,只要高烧七日内能退,就没什么大碍了,否则……”
“否则什么?!”卓天楚心中一紧,拽住御医的衣领,一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一匹饿狼。
御医结结巴巴道:“否则……会烧坏了脑子,只怕……只怕智力……会低于常人啊……”
“你乱说什么?!你若是治不好心儿,我灭你满门!”卓天楚狠狠地将御医向地上丢去。
御医摔得满眼冒金星,连忙跪倒,颤声道:“臣定当竭力医治,求少将军手下留情!”
卓天楚长叹一声,踉跄着坐到床边,无力的说了句:“都下去吧……”满屋的下人急忙跪拜退出,谁也不敢多呆。
卓天楚看着释心,抚了抚纱布上的散发,又轻轻滑过她苍白的脸颊,眼泪不由得就夺眶而出。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如果释心突然不在了,自己会怎样活下去。那样的未来仿佛地狱般没有一点光彩,无边无尽的黑暗将他包围,他像个行尸走肉般的,不知何去何从。
卓天楚抬起头来,温柔一笑:“心儿,你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一生一世……”卓天楚俯下身子,轻轻吻在她的眉心,久久不愿离开。
“想不到,你也会哭……”慕海妍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声音中带着苦涩和一丝凉意。
“你一定很开心,是不是?”卓天楚面部表情的问道。
慕海妍见他甚至都不转头看自己一眼,心下更是凄凉,冷笑一声,大声道:“是啊,我真的好开心!我早说过,不用我动手!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滚!”卓天楚仍旧背着身子,咬牙切齿的冷喝一声,双拳早已紧紧握在身侧。他怕慕海妍再不离开,自己真的要给她一拳。然而如果他回过头去,就会看见,此刻的慕海妍早已泪流满面,哪里有半分的幸灾乐祸,有的只是被丈夫冷落的哀伤。
慕海妍又站了半晌,终于默默转身,走了出去。一出门,却看见卓天佑站在门口,胡子拉茬,两眼通红,与卓天楚毫无二般。
慕海妍一怔,随即冷哼一声,道:“大哥这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侍候病榻的?若是后者,真是不巧,今天已经有人了,明天再来排队吧!”说罢,气呼呼的离开了。
卓天佑动了动唇,终究无法言语,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一阵呆,一回头,看见卓天楚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两人如照镜子一般,打量着对方,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百味杂陈。
卓天佑移开目光,道:“我来……看看心儿……”
卓天楚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进了屋。卓天佑向里看去,屋里漆黑一片,死气沉沉。卓天佑略微迟疑,走了进去。
屋里忽然亮了一盏灯烛,发出微弱的光,灯芯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卓天楚伫立在桌前,抬眼看了一眼卓天佑,走了出去。
卓天佑转头看向床榻,只见释心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惨白如纸,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他忽然间一阵后怕,大踏步的奔到床边。
伸手想要抚摸她的额头,却又怕弄痛她,怯怯地收回,握住她露在外面的手。一碰之下,身体不由一僵,好凉,仿佛这只美得不可方物的人儿,是由寒玉雕琢的一般。急忙向释心额头探去,却是烫得吓人。
卓天佑不禁哽咽的唤了声:“心儿……”一滴泪砸在释心眼上,释心似有所觉,眼皮微微颤动着。卓天佑微微一怔,喃喃道,“心儿,对不起……”说着,突然就将脸埋在释心手里,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门外,卓天楚颓然的靠在墙上,身体微微颤抖着,抬头望天,一轮圆月从乌云中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