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萌村里的小地名叫六茶山，是自古就产茶的地方。每到春天采茶的季节，很多村民就会停下其他的农活专门采茶。春茶小嫩芽三十元一斤，卖给茶商，有手快的妇女一天可采三四斤，这在小山村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小萌每到星期六星期日放假时也会去采茶，刚开始没有经验采得少，后来慢慢熟练了，一点也不输给大人，多的时候能采个两三斤。虽然张老师对她很好，平时上学时晚上会给她补课，她也不回家。但是假期她还是得回自己的小院呆着，毕竟张老师放假也会回自己家，或者有别的事情。
小萌很会打理自己的生活。民政部门的定期供应，村民的接济，自己放假时打工，小萌的生活过得规律平静。渐渐地村民们也发现了小萌的变化，她长高了，清秀红润的脸庞像极了她那去世的亲妈妈，睫毛纤长，一双桃花眼灵动流转……。村民感慨：“小萌越长越漂亮了，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可惜啦……”村民口中的可惜可能指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小萌不愿意别人把她想得如此凄凉，她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快十一岁的女孩已经到了爱打扮的年龄，她会用自己采茶挣来的钱偶尔给自己买一件自己心仪的新衣。张老师也会偶尔送给她一些半新不旧的衣服。老师毕竟在城里呆过，即使是旧衣在乡村也是挺显时髦的衣裳。
在她十一生日的时候，张老师还特意给她买了一个小蛋糕，插上蜡烛，让小萌许下心愿。
“小萌，许了什么愿？”
“老师，我不告您，书上说告诉别人就不灵了！”
“行，为了让你梦想成真，你就别告诉我好了！”
此时的小萌已经成功跳级到五年级，即使跳过两级，成绩仍然名列前茅。她成了学校老师们的宠儿，老师们教训自己的学生往往会这样说：“你看你们，再看看别人周小萌，你们到底在学什么！”
小萌最喜欢的事就是看书，和张老师相处的几年她看完了老师的藏书。当时小学生最流行看的书是杨红樱的《笑猫日记》、《淘气包马小跳》。
“小萌，杨红樱书里的主人公和你差不多大，你可以看看喔。”
“算了，老师，那书我翻过同学的，太幼稚了。”
老师笑了：“我们小萌是要看多成熟的书呢！”
“老师，我喜欢侦探小说和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您不也喜欢吗，您书架上有一整套金庸古龙的书。”
“小萌想当侠客？”
“是啊！”
日子如流水，平静平和就是最好的，如果起了波澜就意味着有人受伤。
这些年，村民、老师、政府给了小萌一个平和长大的环境，她不缺关爱，但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她显得比同龄的孩子上进成熟。哪怕课堂上老师讲了很有趣的笑话，其他孩子开怀大笑的时候，小萌也只是隐忍着浅笑。除了张老师和村长李叔和李婶，她和其他人来往很少。但也不能说她内向，上课回答老师的问题时她总是声音响亮又流利，有同学向她讨教学习问题她也会耐心解答，但是她给同学们的感觉总是淡淡的，好像她心上某一个地方上着一把锁，生人勿进！老师们认为她是阅读量大，受文化熏陶，显得比同龄孩子成熟文静儒雅，认为这很正常。
十三岁时，小萌小学毕业了，她用四年的时间完成了小学六年的义务教育。她终于可以和同龄的孩子处于同样的学业阶段。她的小学毕业成绩位列全乡第二名，村小学当然就是第一名了。小萌很高兴，但又不舍，她的小学生涯过得很顺，很温暖。但是她不知道初中会怎么样，无论怎样有一点她是知道的，她必须读书，读书是她唯一能走出去的路。
张老师最后一次帮小萌理了头发。这些年她的头发一直是张老师理的，她总说：“小女孩，理个男孩发型挺好，又卫生，又好打理，凭什么女孩就要头发长见识短呢！”小萌知道张老师只会剪这种发型。她自己常年就是一个前齐后齐的短发，前面对着镜子自己剪，后面有时候由小萌代劳。她说：“女人的头发是个麻烦，能不进理发店就尽量不进。”是的，她那点微薄的工资除了生活就是买书，有时候还要给家里寄。即便经济拮据她还是会时常买一些纸笔送给小萌，在小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还送了她两件崭新的带海绵垫的少女内衣。
“你是少女了，开始发育了，要穿这种带垫的内衣，不然就露点了。”
小萌又长高了许多，胸部在慢慢隆起，身段婀娜苗条。
“小萌，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你知道吗女孩有些地方是不能让男孩碰的。”
“知道，老师，我在书上看到过，女孩要自重，是吧？”
“是的，你马上要上初中了，将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要告诉老师。女孩子要勇敢，遇到有人欺负也不能忍气吞声，要大胆地告诉老师。”
张老师既像小萌的妈妈，又像她的姐姐，小萌舍不得她，但是她知道，未来的路她必须自己去走，张老师也只能陪她到这里了。
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小萌是在自家的小院度过的。小院角落里的罂粟一年一度发芽开花结果掉落再发芽再开花结果掉落，这些年它们自然生长，已经越过了原来的障碍形成了小小的一片。罂粟花可真美呀，直直的花杆、大大的萼片、眼睛似的花心充满了魅惑。小萌听过学校的禁毒宣传，知道罂粟是禁止种植的有毒植株。小萌曾拿着锄头准备毁掉这些植株，可是，这些花那妖冶的美实在让她有些不舍，她想：“我不采果实，只欣赏花儿总可以吧。”她的院子外人基本不会踏足，村人还是有些迷信，总会忌讳点什么，如果要送她东西，就在院门外给她。事实上，小院被她收拾得很整齐。原来父亲后妈和弟弟住的房间的门早就用木板钉死，她只住自己原来的小房间。堂屋其实就是城市人的客厅，她没有什么客人，堂屋既是餐厅也是书房，她给自己添置了一个小书架和一个小书桌，书桌也是饭桌，除了椅子还是原来的，其他的家具都被她当引火柴烧了。由于她本来就聪明，再加上跟着张老师的时候经常看到张老师做饭，所以慢慢自己也能做出可口的饭菜。
村人佩服她的勇敢：“小萌这女娃竟然一个人住在屋里不害怕！”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是她最安全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院子住的时间也不会长久了。开学后她就会去镇里读初中，初中是住宿学校，她的情况特殊，学费生活费全免不说，连铺盖被套都是民政部门准备的。“回报社会，是的，我会的，等我强大的时候。”想到这里，她对着空空的院子笑了笑，就像院子里有人正望着她一样。
暑假过得很快，走的那天她和以往一样用锁锁住院门，提着简单的行李步行八公里路到镇中学上学。
老远就看到校门前热闹非凡，大多数学生是父母送来的，大堆的行李，被子、箱子、矿泉水、零食袋……，只有小萌孤身一人，提着少得可怜的行李。
校门口摆着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两个老师，周围会站着几个学生。
“一班二班到这里来报到。”
“三班四班到这里来。“
“五班六班在这。”
老师们像卖东西似的吆喝。
人还真不少。小萌纳闷：“可我怎么知道我在哪个班呢？”她小心翼翼问旁边一位家长模样的妇女：“阿姨，怎么知道自己在哪个班呢？”
“在那边的墙上，你看到了吗？贴的那几张纸就是分班的名册。”
小萌顺着妇女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有几张纸贴在墙上。她走过去，没费多大的劲就找到自己的名字。二班，班主任卢伟明。小萌的名字排在最前面，就是班上第一名的意思。
“叫什么？”
“周小萌。”
“喔，在这里，来签个名。”
老师打量了她一下，对身旁的一个圆脸女生说：“吴丽丽，你把周小萌带到她的寝室去，先去把寝室整理好。”
“好嘞！周小萌，走吧。你的行李在哪儿？我帮你搬。”
“不用了，我没什么行李。”
“就这点，你准备到集镇上买吗？开学的时候，镇上卖的东西可贵了。”
“我不买。”
“不买晚上睡木板怎么行。”
卢老师听到她俩的对话，对围着他的几个喋喋不休的家长说：“你们等我一下，我有点事先处理一下。”
“吴丽丽，周小萌的东西早就在总务处来了，你带她去总务处领就行了。”
“好的，老师。”
总务处的老师是一个个子矮矮的胖墩墩的男老师，看到有人来了问道：“同学，有事吗？”
“卢老师让我带一个新同学来领东西。”
“喔，叫什么名字？”
“周小萌。”
“等一下，我看看花名册啊。”老师拿出一个带塑料壳的笔记本。“有有有，在这里，一整套洗漱用品、热水瓶、盆子两个、衣架十个、春秋夏季校服各一套、还有被子一整套。来来来，签个字。”
小萌签过字，老师很快发放了这些东西。
“谢谢老师。”
“不用谢我，这是民政局委托镇上福利院开学前一周就送过来了。”
吴丽丽帮小萌提过东西，两人一起向宿舍楼走去。
“你的东西怎么是福利院准备的？”
“我是孤儿。”
“孤儿？你看着不像。”
“怎么才像孤儿呢？”
“反正你不像，我听说过你，你的成绩很好，是今年学校新生第一名，也是全乡满分作文第一人。”
“那是因为我的小学老师对我太好了，她让我建立了自信，教了我很多东西。”
小萌的寝室在女生宿舍楼二楼二零五室。吴丽丽放下她的东西就走了，她是初二的学生志愿者，她要去帮助下一个新生。小萌打量这间寝室，上下两层的铁架床，一共有四张，很显然是要住八个人的。床的一侧都贴有姓名，小萌的床在靠窗的下铺。没有柜子、桌子、椅子，自己的洗漱用品只能用盆装着放在进门的过道两旁。
趁寝室的同学都还没到，小萌挨着看了一下床侧的名字，没有认识的小学同学。她看到寝室角落里有用过的扫帚和铲子还有一块旧毛巾，估计是已经毕业的同学留下的。她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寝室，扫完后，又出去找卫生间接水，准备擦一擦窗台和床架上的灰尘。二楼就有一个公用卫生间。一侧五个水龙头下面是长长的水槽，供学生洗漱洗衣用。另一侧是一排半隔开的蹲坑，间断式的冲水，虽然不能完全没有厕所的尿骚味，但比起小学时候已经好了很多。小萌洗好毛巾，端了半盆水回到寝室，将窗台和每个同学的床架都擦洗了一遍。正在干活的时候，又进来了两位同学，她们都是父母送来的。
“好勤快的姑娘，你叫什么？”
“周小萌。”
“快来认识一下，刘英，你的室友好勤快。帮你们把卫生都做好了。”
“谢谢你啊，周小萌。”
“没什么！”
小萌见人多，端起那盆已经黑乎乎的水出了宿舍门。等她洗好毛巾回到寝室的时候，刘英的父母已经离开，她的床已经铺好了，还挂上了洁白的蚊帐。她的床在小萌的对面下铺，她坐在已经铺好的床沿，伸手从床下还没有完全关紧的皮箱里拿出一盒饼干递给小萌：“辛苦了，周小萌，你肯定饿了吧！”“不用！”“拿着拿着，别客气，我还有很多。”她把饼干丢在小萌的床板上。小萌谢过她，这才想到自己的床还没铺好，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几件简单的衣物就用塑料袋装着放在床上。做完这些，她离开寝室。她想尽快熟悉校园环境。
这是一所简朴的乡村中学，有两栋教学楼，两栋宿舍楼。一栋是男生宿舍，一栋女生宿舍。两栋宿舍之间有一个天然的小型溶洞，这是一个常年泉水不断的出水洞。洞内两边有熔岩形成的踏石。踏石常年被水冲刷，非常光滑。水小的时候可以顺着踏石进入洞内两三米远，然后洞口就变得极为狭小，一个小孩都不能通过，只能在洞口听见里面潺潺的流水声和偶尔从溶洞顶部向下滴水的“滴答”声。从没有人进过里面，传说里面有一条被困的水龙，它不断地喷水，形成了洞内源源不断的清泉。有人说这地方是风水宝地，是出人才的地方，解放初期就在这里建起了学校，取名“龙水中学”。建校以来，也的确有很多学生从这里走出了大山，成就了与祖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不一样的人生。
水龙洞是住宿学生放假时洗衣洗被的绝好地方，学校也索性在洞口筑起起一个小拦坝，在拦坝后面修筑了宽宽的水泥台方便学生使用。
食堂是夹在教学楼和男生宿舍楼之间的两层小平房，每一层大概可以容纳两百个学生同时就餐，学校有八百多名学生，所以学生要分时段就餐。学生不用自己带碗筷，学校为学生准备了餐盘。国家对农村中学的学生都有伙食补贴，学生吃得很好。对农村的绝大多数孩子们来说学校的伙食比家里的要好。
学校的正中间是一个有四百米标准跑道的大操场，是学生下课时的主要活动场所，也是学生上体育课的地方。
小萌站在水龙洞旁边的石阶上，天上碧空如洗，校园里人声鼎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