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铺地,鲛绡为帐,水晶为饰,明珠为垂。整个月曜殿的摆设简直让人难以想象,纵使宛央生于帝王之家,面对这样的宫室,也不禁要赞叹一声。虽然极尽这世间罕有之物,大殿内却并不觉奢华过度,反倒有种淡雅清新之感,恍若仙境。
她信步走到沉香木做就的几案旁边,一把古朴的瑶琴正静静卧于几案之上。她的纤纤素指随意拨弄了一下琴弦,琴声清越明洌,显见得是把上好的琴。一名侍女见她看着那瑶琴,便殷勤问道:“夫人要不要弹琴,也好打发时间,离皇上下朝还有好一阵子呢。”
本来这些侍女是称呼她为娘娘的,但被萧源听到后却无端的大发雷霆,还杖毙了几个宫人,命令众人都称呼她为夫人。如今,她已经在这月曜殿中住了半月有余,从未曾踏出过这里一步。
她轻轻摇头,举步走出了正殿,来到了外面的回廊上。两名侍女见她出去,便立刻跟了上去。
月曜殿虽冠以殿名,但实际上已与宫室无异,正殿以回廊与后殿和两侧的偏殿连通,面积之大并不亚于皇帝居住的乾元宫。之前来得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荷塘并没有被填平,反而扩大了规模,整个月曜殿竟是建造在水面上的,靠在回廊上便可以看到清澈的水面下来回游动的锦鲤。
“皇上曾命人在这里种满了莲花,若是莲花盛开的季节,这里简直就美得像是神仙住的仙境呢!夫人真是好福气,这里建成了许久,您是第一位住进来的主子!”一个名叫兰裕的侍女絮絮地说道,忽见眼前这位主子抬起眼睛看了自己一眼,那眼光冰冷异常,不由得心生怯意,不敢再说下去,唯恐说错了什么。
兰裕是才被调来月曜殿伺候的,之前就听说这位主子很难伺候,一个不小心便有杀身之祸。她来了之后很是小心了几日,但相处下来,见宛央整日里不说一句话,只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便渐渐放大了胆子。
如今只是被宛央拿眼睛看了一看,兰裕便觉得遍体生寒,再也不敢说话了。只在心里觉得不解,皇上是看中这女人那一点了?既没有绝世的美貌,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性情,却还巴巴的每天一下朝就过来。
宛央看到那低眉顺眼的侍女脸上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便懒懒开口道:“你若是觉得在这里伺候我无趣,我可以叫人将你调出去。”
兰裕很是吃了一吓,急忙跪下道:“夫人……夫人饶命,奴婢知道错了!”见宛央没有什么表示,兰裕一咬牙,便开始自打耳光,盼着这能求得她的原谅。
宛央冷冷地看她一眼,“我最讨厌别人多嘴多舌,好好想想自己方才说了几个字,一个字一耳光,自己可要记好了数目,打完了才许起来!”
兰裕心下一凉,另一名侍女的脸都吓白了,低着头站在宛央身后,连呼吸都怕声音太大了。
“是,谢夫人开恩。”兰裕咬牙道,双手左右开弓,狠命的抽打自己的脸颊。
宛央不再理会她,而是自行回殿,另外一名侍女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不多时,萧源便过来了,见到跪在外面的兰裕,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哪个奴才又惹你不高兴了,朕将她杖毙了便是,何必让她跪在外面碍眼。”萧源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但听在宛央耳中却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什么,不过是讨厌走到哪里都有这些子奴才跟着,所以拿她出出气罢了。”宛央淡淡答道。
萧源自然是听出了她话中所指的,却不以为意的笑道:“你当作看不到她们不就是了,倘若嫌她们不好,朕将从前伺候你的紫玉调过来伺候你可好?”
宛央没有看他,冷冷道:“随你的意便是。”
说过这一句后,两个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这半个月来,他们几乎都是在沉默中度过的,起初萧源还想方设法的引着她说话,但宛央即使是开口也是冷淡的很,久而久之,萧源也不大开口了。
沉默了一会,萧源道:“那你歇着罢,朕还有公文要处理,不过是来看看你。”他深深地看她一眼,便起身离去。自始至终,宛央都不曾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自从那日萧源发下狠话要将她的一生都禁锢在这里之后,他便很少在这里过夜,即使是留下也是命宫人另设睡榻。他好像是笃定了她的无法逃离,便也不强迫她什么,只是执拗的想要打动她。
无论宛央在月曜殿里怎么折腾,萧源也永远都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偶尔还有些宠溺的神情。虐打婢女的戏码做得多了,连宛央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
从前的她从来不会将人命和尊严如此轻贱,但如今的自己居然可以面不改色的让婢女自己掌嘴,即便是之前萧源下令杖毙宫人时心中也不曾有过半分撼动。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冷漠如斯?难道自己的一生,就真的要在这座宫殿内慢慢耗尽,最终成为史册上一个没有名字和来历的妃嫔,让后人无从评说?
宛央猛然站起身,“去乐寮传一个琴师来。”
“是。”那侍女恭敬的应道,立刻去了,似乎是唯恐自己去得慢了便会被责罚。
琴声幽幽响起,宛央静立在偏殿中央,紧紧闭着双眼。偏殿已经被铺上了厚厚的毛皮毯子,赤脚站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冷。
弹得是那首《蒹葭》,一如宛姒曾经在揽星台上舞过的那曲。宛央深深吸了一口气,水袖挥出,腰身轻折……
那是她曾经在毓修面前跳过的舞蹈,她已经多年没有舞过,最开始的几个动作略觉僵硬,然而很快腰身和四肢便灵活起来。低眉回首,折腰落步,每一个动作都是烂熟于心的熟稔。
“毓修,我终于能再跳舞了,只是再也没有曾经在你面前跳舞时的欣喜,只剩下刻骨的仇恨。”
“舞蹈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再是快乐,而是我达成目的的手段。”
一曲终了,宛央微微喘息着,在心底无声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