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回到住处,都觉今日所见甚是有趣。此时正是夏日,天气炎热,师徒说定明日晚间趁凉赶路,于是次日白天在店中休息,傍晚时分收拾了包裹,与掌柜算还茶饭钱,一番推脱,那掌柜只收了少许,师徒谢过,便即动身。向东行了半夜,至一山岗,名曰白岗。
岗上密林虫鸣鸟叫交织,正走间,那师父低声问道:“你们可曾听到有人说话?”戒贪道:“不曾,此时已是深夜,这野林中怎会有人,师父莫非听差了。”师父遥遥头:“深更半夜,莫非有贼人行歹。”那师父四面张望,只见东面土坡后果然有隐隐火光,原来这师父内功修为既高,耳力自然较这几个徒弟高的多。师父道:“你等要休做声,也不可鲁莽,随我去看看。”于是带领三徒悄悄走向火光处,四人隐在土坡草丛中向下看去,只见一块大青石旁站立两人,其中一个老者身穿绿锦袍,仪态雍容。另一人皂袍束带,身材魁梧,手上拿着火把,火光映照下,见其相貌威武,只听他说道:“丞相,下官...下官心里还是有些踌躇,此事万一出了岔子,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此人话没说完,那穿绿袍之人哈哈大笑,说道:“成大事者,一来胆大,二则心细。刘大人身为内廷侍卫统领,胆子却是这么小么,还是你此生只当得这个侍卫统领便知足了?又或是你怕张某坐上龙庭之后会过河拆桥?”那刘大人道:“这...这,下官不敢。”那张丞相阴恻恻的道:“哼,你是不敢违逆我,还是不敢做此事。”那刘大人慌忙跪倒在地道:“下官怎敢违逆张大人。”张丞相转嗔为喜,将那刘大人扶起,道:“嘿嘿,金渠,此事老夫已筹划周密。皇上得孙,庆宴方毕,诸侯已全部离京,而皇室一族中人,却都被留在宫中,怕是月内走不得了。此乃天赐良机,延熙老儿自作孽,好叫咱们斩草除根。明日丑时,你我里应外合,先平了皇宫,诛尽延熙老儿一族,皇帝一死,我们既占了京都,天下诸侯还不俯首称臣。就算有不服者,京城人马加上老夫还有河北八万雄兵在手,再联合其他诸侯,兴兵将其歼灭即可。到时老夫登上龙庭,少不得你封侯拜相,富贵荣华,我张之翼说到做到。”刘金渠听罢又拜倒道:“丞相,不不,该叫陛下才是,金渠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张丞相听罢颇为得意,笑容满面。
那师父听到这里,全身一震,心道:“原来此人是当今丞相张之翼,他要弑君作乱,异兽凶兆原来应在此处...”正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喊道:“什么人在此窥伺!”那师父急忙纵起,回身看时,只见对面并排五人,都是小衣襟短打扮,手持利剑,适才只顾凝神听二人谈话,却未留神周遭有人,此时只见那五人向自己师徒冲来,那师父拿起齐眉棍,挡在三徒身前,与五人这一交手,只觉对方个个剑法凌厉,想必都是相府或大内的高手,那师父使开少林棍法,力战五人不怯,此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大和尚,这三个小和尚的性命还要不要!”那师父抽身回头看时,只见三个徒弟被人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旁边多了一个年轻的汉子,刘金渠和张之翼也已站在一边,喊话的正是刘金渠。那师父边斗五人,心中边道:“我脱身虽不难,但三个徒儿却万万救不出了,我怎么能眼看三徒丧命。”当即跳出圈外,将棍戳在地上,双掌合十,口诵阿弥陀佛。
那五名汉子当即将他围住,刘金渠说道:“好俊的功夫啊,你是何人,敢在此偷听,不要命了吗?”那师父道:“小僧只是途经此处,还请施主行个方便,放了我这三个徒儿。”一旁的张之翼怒道:“呸,贼秃,当真该死,快快快,杀了他们。”这时那个年轻汉子走到张之翼身边说道:”大人,我观他武功路数,乃是少林派的,此人功力深厚,可能是少林二代弟子净字辈...”张之翼急道:“我说窦成啊,管他什么二代弟子三代弟子,快快给我杀了他们,以免误事。”那名叫窦成的年轻汉子道:”大人且慢,先听小人一言,少林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大人要成大业,若是得罪了少林,可有大大的不便啊。若是他们联合所有江湖人士起来反对大人,可是个大麻烦。江湖人士之力不容小视啊!”张之翼听罢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这几个和尚杀不得。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了,扣他们两天,等事成之后再放了就是。此事就交与你了。”窦成道:“大人明鉴。”当下五名汉子取绳索要来捆绑那师父,他并未反抗,心想:“这叫窦成的好不简单。不过这便好办了,既然保住了徒儿们性命,且先由得他们,可再思脱身之法。”
当下师徒四人被五名相府卫士押着上了一辆马车,张之翼与窦成骑马,走东门进了洛阳,回相府去了。刘金渠另走北门。四师徒被众人拥着押入了相府地牢。这地牢位于相府后花园,仅有不到十人在门外巡逻看守,但门户严密,滴水不漏。那师父已然使内劲挣断绳索,解开三徒穴道,心中却连连叫苦:“这铁户石门,我等如何出的去。我师徒虽已然无性命之耽,但若此时出不去,岂不任由那张之翼得逞。”转念又想,就算出去了,又有何法能阻此浩劫。张之翼已算计周到,更兼手眼通天,是入大内报信还是去制住此贼,想想均觉没有把握,也未必奏效。
正自焦虑间,忽听隆一声响,地牢石门已开,走进一人,那师父借微光一看,正是适才在白岗上点倒三徒的窦成,心中纳罕,只见窦成走至铁栏外,低声道:“大师休要疑虑,在下是来救你们的。”那师父咦了一声。窦成微微一笑,又道:“在下救得你们师徒,却不能白救,有一事想要拜托。”那师父脸露疑色道:“施主所说何事?”窦成道:“大师果真是少林寺的么?”那师父道:“正是。”窦成道:“少林高僧向以慈悲为怀,通晓大义,在下只求大师能将白岗之上所见所闻传讯于一人,以拯国家,救万民。在下虽仕于张丞相门下,但不想此人包藏祸心,欲窃取江山,他若得逞,必江山沦丧,战火不断。望大师看在国家,看在万民的份上,千万答应在下。”那师父听后疑虑顿消,脸露喜色道:“贫僧正愁无法可施,就算施主不说,贫僧也欲设法阻此贼奸计。只是不知施主要贫僧去寻何人?”窦成道:“此人封顺勇侯,乃镇南将军韩伯忠,韩公素有忠义之名,在下先前闻知他此次离京南归,途中经宝丰,欲往香山普门禅寺降香许愿,在下想来少则也得停留两三日,我送大师些银两,可去城东驿站购得快马星夜赶往香山寺寻他,将此时告知,唉,我等力仅及此,那韩侯爷救不救的了天下,便只能看天意了。大师快随我来吧,守卫已被我支走了。”说着开了铁锁,引四师徒出了地牢,重掩石门,到得花园角落墙边低声道:“大师宜速去,明晚丑时张之翼便要动手,唉,可韩侯爷此时身边也无兵将阿,时间如此紧迫,可...便是有一线希望,也要试得一试,侯爷当世英雄,盼他能有良策吧。大师,请了。”那师父道:“施主可稍宽心,此人既受民敬仰,必有过人之处,贫僧必将讯及早送到。只是我等去了,若查问下来...不如同去吧。”窦成摆摆手,道:“在下留在这里或许有些用处,他此时筹划奸计未必有心顾得了此事,就算将来有变,我也自有脱身之法,大师快请吧。”那师父点点头,二人合力将三徒递出墙外,师父也跟着纵身一跳也出了相府。此时天色未明将明,城门已开,师徒四人奔至城东驿站,那师父牵得一匹骏马,付与三徒盘缠,嘱咐他们自回嵩山。当下快马加鞭,一路向东南去了。狂奔疾驰,时候虽不甚长,马力却已然不支,那师父跳下马来,展开轻功提纵术,奔行如飞,只觉两耳生风。
且说韩伯忠自离京去后,果然是往香山普门禅寺降香,身边带有公子和随护的三十名家将,共在寺中盘桓了两日,这时已然下山,上路欲回衡阳。一行人赶路前行,侯爷公子走在最前,忽见一只鹿奔入丛林,当下大笑一声,催马张弓追入林中,追了一段,鹿却不见了踪影,公子四下张望,看见东面群鸟四飞,以为是有虎出没,心中兴奋,搭弓向东面望去,果然见远处一只斑斓猛虎正追逐一团青影,那青影直如风驰一般,那虎已被逐渐落远。韩公子追上前去,一箭正射中那虎后颈。青影却仍自不停,他好奇心起,直追出林,上了大道。
青影在前虽如风驰,韩公子飞马在后更如电掣,逐渐迫近,看见原来是一人。心想:“如此高人,不可不会。”喊了一声:“英雄留步!”那人闻声停步,回过头来。原来这人正是那报讯的僧人,他追至香山寺闻知韩侯爷一行人已经离去了,心中有些焦虑,只好一路又向下追来。抹入林中遇虎,不愿纠缠,只是狂奔想甩掉那虎。此时他回头一看,见对面一匹高头大马,通体漆黑,颈上却有一片白毛,呈月牙形,神骏异常,马上跳下一个少年,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高八尺,虎体狼腰,剑眉入鬓,直鼻阔口。笑吟吟一抱拳道:“哈哈,原来是位大师父,尊驾轻功果真了得阿”那师父道:“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可曾见一行将官打扮的人马经过?”公子道:“未见这条路有旁的什么将官经过啊,大师要找的是何人?”那师父道:“贫僧要寻一位南方的将军。”那公子道:“哦?大师要寻的是不是镇南将军?”那师父听后忙道:“正是,正是,小施主可知?”公子哈哈大笑道:“那正是我爹,大师找我爹何事?”那师父道:“有劳小施主快带贫僧去见令尊,我有紧急要事!”
此时马蹄声响,韩伯忠等三十余骑已到,为首一骑上端坐一人,身材魁梧,方面阔口,腰悬宝剑,那人笑道:“成扬,可捕到那鹿了么?”公子韩成扬道:“孩儿连虎也捕得了。爹,这位师父正在寻你。”韩伯忠咦了一声,跳下马来,这时那师父上前将白岗上所见,被擒被放之经过讲了一遍。众人又惊又怒,韩伯忠脸现惊疑之色,道:“此事关系重大,大师所说的可当真。”那师父道:“贫僧怎敢打这样的诳语,此事千真万确,施主应速作打算。”韩伯忠抱拳道:“少林高僧果真深明大义,大师不辞劳苦,前来将此事报我得知,韩某感激不尽,不知尊法号如何称呼?”那师父道:“贫僧法名净觉,早闻施主乃英雄豪杰,天降大任于是人也,盼施主立得当世奇功。贫僧乃方外之人,且还有三名幼徒跋涉在外,无人照管,这便告辞了。”说罢转身北去。
这时将官中一人抄起马上挂着的熟铜大棍,怒道:“这贼原来居心叵测,侯爷,我们杀回京师取了这贼的首级!”说话之人身高膀阔,连鬓胡须,原来正是韩伯忠手下大将骆千钧。韩伯忠摆手道:“张之翼重兵在握,此时必定防范周密,要取他首级千难万难。”公子韩成扬道:“父亲,要你说该当如何,难道坐视皇上蒙难?”韩伯忠当机立断,跨上马鞍叫道:“众人听令!”三十余将各自上马,并拢四周。韩伯忠遣三骑持令回两湖驻地调人马北上救应。其余众将连同自己父子共二十九骑,向洛阳返去。
一路狂驰,竟不停歇,换马不换人。待得临近都城脚下,将至二更,韩伯忠忙中求慎,在众家将中选出三人先行入城探讯,乃是:孙若雷,何逐日,周撼岳。这三位身敏体捷,在军中颇擅奇袭。三位将军离马,潜至城下,使绳索攀城,窥见城上巡哨兵士颇多,异于平日。亏三人了得,竟避过层层岗哨,渡入城内。
韩伯忠率众在城外候信,心中翻滚不已,倒盼望那和尚所言非真。如此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远远见城上顺下两条人影。众人之心都已提至喉嗓。原来何逐日,周撼岳二人归来了,何逐日道:“小人暗入皇城大内,见侍卫兵多的出奇,皇城各个出口已被把的水泄不通,小人还见到一个戴金顶子的将军,想必正是刘金渠,在皇城北门。”周撼岳禀道:“城内四角共伏着千余甲士,相府周遭也有人马,俱携兵刃,我见张丞相全身披挂,立于院中。可我出来时,在府外被...被人捉了...”韩伯忠惊道:“你如何脱身?”周撼岳道:“有一带头的年轻将军,叫我作表兄,我正不明所以,
他便让兵士将我放了,还在我手上塞了一张字条。”说着将字条交给韩伯忠,韩伯忠展开一看,上写:“嵩僧乃某所遣,贼丑时动,君若至,可救天矣,请持令速至门南。”韩伯忠看罢道:“孙若雷何在?”周撼岳道:“孙兄说北方远远有烟尘高扬,料有大军远到,去探虚实了。”
韩伯忠遂领众人上了坐骑,来到洛阳南门外,只听城上有人喊道:“将军可是来‘换日’的?”韩伯忠不知所云,一愣间,城门已开,迎出一位年轻将军,那人低声道:“若欲扶日,可随我来。”随后又大声说道:“哈,将军怎么才来,快快随我去见相爷!”窦成带着手下一对兵士引着韩伯忠一伙进了城内,走至一僻静处,窦成等众人尽数下马跪倒,窦成道:“在下相府窦成,久慕侯爷威名,这几十位都是在下心腹兵士,愿随侯爷鞍前马后,扶救社稷。”韩伯忠点头道:“好个义士。如今挽回大局已然不及,唯有先救圣上。”窦成道:“正是,皇宫南门可进,大家随我来。”
两队人马合成一队,由窦成带头,来至禁宫南门,窦成向把守的侍卫道:“我乃相府窦成,奉相爷命增添人手。”此时门后有人说道:“相爷何时...”那人走出,话没说完便是一愣,窦成,韩伯忠等也都是一声轻呼。原来这人头戴金顶帽,正是侍卫统领刘金渠,不知为何竟又在南门,只见刘金渠一愣之后,大声喊道:“韩侯爷啊,韩侯爷却为何在此,下官拜见!”其意是想让众人知晓有变。他连连倒退,还欲再喊,这边的公子韩成扬却已发怒,手起剑落,将其劈倒,随即丢了剑,从马鞍桥边提起了一杆九十三斤的凤翅镏金镗,只见其将大镗高举,门内的侍卫兵都已惊呆了,众将各抄兵刃,尽情砍杀,拥入禁苑,韩成扬略低身,一手提起一名侍卫喝到:“圣上在何处!”那侍卫双腿蹬空,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说道:“中宫,隆隆...德大...大殿。”成扬将其掷出老远,只摔得脑浆迸裂。韩伯忠道:”洛兄弟带十人去后宫寻救太子并小皇孙,成扬随我去隆德殿,铁兄弟随窦将军率众在此据住宫门。”韩成扬道:“请父亲也同大家留在这里,稳保退路。儿自带十人去,父亲放心。”没等韩伯忠答话,韩成扬喊道:“十人随我来。”催动胯下乌云抱月,高举凤翅镏金镗向龙德殿奔去。此时早已惊动了宫内伏兵,俱皆往龙德殿围拢,韩成扬马如疾风,舞开凤翅镗,如入无人之境,一条血路杀开,已至龙德殿,成扬下马入殿,喝退宫娥内监,从龙床上将延熙帝背起,便出殿来,边走边道:“陛下休惊,张之翼意图谋反,小臣乃韩伯忠之子,特来救驾,时间紧迫不容细禀,陛下赎罪。”说道此处,已将皇上扶上战马,延熙帝慌乱道:“你,这这,究竟是怎地一回事?”成扬道:“事在紧迫,容脱险后再秉,我父子赤胆忠心,陛下勿疑!”说着也飞身上马,君臣同骑奔出。
此时来路已经被堵,十名随将只剩下三五名在拼命厮杀,其余不知死活去向。成扬一骑也被几十人围在核心,其大镗在前舞动护住延熙帝,背后却露出破绽中了两刀,幸而伤不甚重。当下不及多想,急催马向兵围薄弱处杀出,乱杀乱闯,直奔到了车马监,成扬心想,如此若想突围,我虽不惧,难保陛下不为刀剑所伤。当下扶延熙帝上了一辆三乘马车,将乌云抱月驹套在中位,另又在马监中牵出两匹马套在两边,成扬持镗立于车上,辩路驰出,以镗杆催马,镗锋杀敌。弯弯绕绕,却在宫里兜了大半个圈子。
来至宫门时,见父亲与众将已和宫外之兵杀作一团,成扬喊声:“已救得天子!杀出去,杀呀!”众将闻听后精神大震,韩成扬马车当先开出血路,马撞车碾兼大镗抡刺,势不可挡。韩伯忠率众将尾随在后,至洛阳城门时,见城门已闭,当下众将杀散一干兵士,骆千钧跳下车来,顺门缝搬住城门右扇,喊声:“化铜,来呀!”人众中闪出大将铁化铜,他跳下马来,双戟戳在地上,也上前搬住,成扬忙跳下马车,用大镗尖锋插入门缝,向左撬按,三人同声大吼,势如奔雷,一扇城门缓缓而开,又有几人冲上城楼放了吊桥。众人直杀出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