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锦衣男子言罢,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点了陶儿手臂几个穴位。
“我已止了血,伤口需经包扎。”他转头朝那正心疼银两而苦着脸的车夫道,“快些赶路,去境云医馆。”
之后他拍了拍车夫的肩膀,低声说,“救人要紧,那些银两先别在意了。”
“毒?也许是那鞭上的。严不严重?”方临之顿了一顿,忙和他们迅速爬上马车,他不经意间手臂微微一紧,便见陶儿低低的痛呼出声,于是他立马伸手为她点了睡穴,以此来缓解她的痛感。
“暂且发作不了。”锦衣男子气态平和,缓缓说道。
“放心吧,有他朋友在,什么毒解不了?”白衣公子抱了臂似笑非笑的看着方临之,“要不是缘弟六年前‘弃医从文’,这点小毒应是不在话下。”
“哦?这样的一技之长怎能轻易就放弃了?”方临之眼神毫不闭缩,仍旧朗声问道。
“莫要听沈兄胡说。”锦衣男子微微笑着解释,“在下不才,只不过曾经对医术略感兴趣罢了,要说真正的从医还谈不上。”
“呵呵,缘弟过谦了。”方临之一笑置之。他可不是傻子,面前两位一个头角峥嵘,一个睿智从容,一看便不是平庸之辈,莫说医术,其他的什么本事都有可能秀出班行。
他低头眸中闪过一抹趣味。这锦衣公子的朋友,倒很想认识认识!只是……今天恐怕不能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向帝都城郊急驶,三人皆望着陶儿的睡颜,有了短暂的沉默。
“不知二位又是因何乐事而出城?想不到客栈一别,还能相见。”方临之最终开口道,从行囊里掏出一个扁形酒壶,用力摇了摇,仰头喝了一口。
“被你说中了。”白衣男子又抽出折扇,在手指间旋转把玩着,“茗觞城中新开了一家新赌馆,听说进去的人手气都不错,所以我和缘弟过去瞧瞧。”
他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原来扇面清一色的山水图此刻不见了,改成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赌”字。
“看沈兄的神情定是赌场得意了。”方临之一愣,遂哈哈大笑,摸了摸嘴角道,“你们二人的行事作风还真是出人意料,如此恣意羡煞旁人。”
“谬赞谬赞。今儿手气不错,要不刚刚赔的银两可不是那么轻易就出手了的。”白衣男子摇着折扇,眼角瞄了一下锦衣男子,又补充道,“缘弟将没有多少逍遥日子了,我自然要陪他及时行乐一番。”
“貌似是某人一直在央求我出城,不知是不是我记忆错乱了?”锦衣公子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后者立刻点头赔笑。
说完,锦衣男子又话语一转,“这女子虽衣着普通,但饰物不凡,很有可能是被人陷害而换了衣装。”
“青海白玉珠?”白衣男子只瞟了一眼陶儿的手腕,便认定道,“此乃宫中之物。两年前堪舆国给宫中进献了很多,宫中女子多为佩戴。”
说完,他便闲闲的瞅着方临之那背后的圆盘。
“实不相瞒,在下确为堪舆国人士。”方临之拱手一拜。
“风水罗盘?沈某正好也感兴趣的很。”白衣男子眼中含笑,目中三分精明。
“甚好!到时我们也可相互讨教一番。”方临之立刻痛快的回应道,似没有丝毫犹豫。
锦衣公子听及此偏了头,不理会他们二人的暗中较劲儿。
“方兄,不知此女子遭遇暴徒时情形如何?”过了一会儿他带了一丝肃然的语气问道。
方临之听了,便把他所见的过程描述了一遍,后又补充说,“我识得那两人是千机阁的。那千机阁的阁主正是堪舆国的九殿下。”
“堪舆国的?怎么,难道是异族行刺么?”白衣公子敛眉道。
“并非如此,他们应是未央大陆的人。”方临之解释道,“听口音便听得出来。”
“千机阁分支遍布七泰。因此,很有可能是未央的千机分阁。”锦衣公子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宫中要有些大动作了。”
白衣公子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道,“方兄,既然你来自堪舆,可知贵国怎和未央宫里有了什么恩怨?你难道不了解一些情况么?”
“方某云游在外一年半载了,且一介草民,对堪舆国的近况也不甚了解。”
白衣公子眸光闪了闪,实话或是谎言?看来,近些日子需要查的事情不少啊。
正在他们议论之时,马车突然放慢了速度。
“少爷,离帝都城门不到半里了,我瞧那城门前黑压压的,像是增加了守卫,而且又停了一堆马车似乎在搜查放行。”车夫撩起后帘向他们说明情况。
“好,没关系。先放慢速度继续前行。”锦衣男子微微蹙了眉,吩咐道。之后便转过身来,俯身到陶儿身边,为她解了睡穴。
陶儿咕哝一声,缓缓睁眼。见到他不由得一愣,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锦衣公子没有半分停顿,立马又打开他随身的包裹,从中取出一件长衫,为陶儿披上,遮盖住了她的臂伤。接着又将她身上的首饰摘掉,运功利落的向马车窗外一甩,饰物便远远落在了密杂的蒿草之中。
“诶……”方临之见到此情形不由得叫了一声,“这可是践踏金银珠宝啊。”
“恕在下冒犯,实是情况紧急,迫不得已。”锦衣男子向陶儿略微低头作礼,神色恭敬而略带了些歉意,“但在下还请求姑娘一会儿过境时不要多作言语,具体情况我们会稍后解释。姑娘,可以么?”他眸中柔和,言语有一种让人不能拒绝的舒缓之力。
继而他便慢慢扶起她,让她半个身子斜靠在她身上,低声安慰道,“一切都委屈姑娘了。姑娘虽是宫中之人,但那些侍卫很可能对你不利。现在形势紧迫,只好让姑娘忍痛挺一下。”
陶儿放松身体,轻轻半靠在男子身上,只觉得一股淡淡的木兰花香萦绕在她周身,似乎也让那疼痛缓解不少。她对男子的意思心领神会,遂慢慢点了点头。
他见此,微微放了心,转过头来对一直瞧着他的行动,此时已目瞪口呆的白衣公子和方临之说,“现在,她就是我的妹妹。如今染了风寒,身体虚弱。”
之后他又以刻不容缓的语气对沈姓公子道,“羽,你迅速为这位女子易一下容,以免我们再有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是宫中在找她,那干嘛不放她回去?”白衣男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讶异的嘀咕一声,他方才惊讶的连扇子都忘了扇了。
但听了锦衣男子的话后,他便立马收扇移身到陶儿面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拿出怀里的瓶瓶罐罐,手指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拂过,瞬间便令陶儿变了个模样。
之后他便如变戏法般收回了东西,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打了个哈欠,“既然是你开口,我便不多问了。不过让我这样青年才俊的不可多得之士,随时随地听服你的调遣,你欠我的人情可大了哦,以后要加倍偿还。”
陶儿有些慌乱的望了望他们,锦衣男子低头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她遂放下心来。
很快,官兵的吆喝声便近了。
“我等奉未央九裔女皇之命,于此搜查一名重要朝廷逃犯。若有违纪者,斩!”
很快便有马蹄和脚步声接近,一个公鸭嗓子喊着,“车上的人全都下来!”
“我们下去。”锦衣男子示意了一下其他二人,轻轻搀扶起陶儿,眸光闪亮,“你身子弱,要小心。”
陶儿立刻配合他,受伤的胳膊轻轻缠绕住他的手臂,另一手捂了嘴,轻轻咳了起来。
面对官兵的质问,他屈身谦卑答道,“小人家在茗觞,这位是舍妹,染了严重的风寒,听闻城中有境云名医,遂不远万里,来帝都探病求药。这两位男子是顺道而行的,图个方便就一同搭车来了。”
这关系撇的真清啊……只做护花使者诶。方临之和沈羽都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陶儿也微微愣了一下,转而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是怕万一出了问题而连累他们,因此便全由自己承担下来了吧。
这个人,看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实则却颇重情谊呢。聪明睿智,能屈能伸,还时时为他人考虑。
心里,有些温暖和感动。
微微一笑,很快聚集而来的官兵又让她敛了心神。
其中一位官兵冷着面孔,做了一个手势,立刻一群人涌入马车开始搜车。
他和剩下几位侍卫绕着他们细细打量了一阵,最后对他们开始一个一个搜身。
“你是堪舆国的人?”一个官兵搜完方临之后厉声道。
“不错。”方临之毫不掩饰,本性流露,他其实对锦衣公子那样颇有些鄙夷,“有问题么?”
官兵立刻呵斥道,“大胆!无规无距,言语放肆!这里容不下尔等蛮夷之徒撒野!”
“老实说,来帝都干什么?”另一个也横眉逼问道。
“以为我愿意来么?我来到未央,只是为了证明一些事情,讨回一些东西。”他高傲道,“你们这群女人的狗奴才,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沈羽顿时偏过头望着锦衣男子一脸苦笑。
锦衣男子摇了摇头,这厮憋了太久,终于爆发了。
“你!”官兵立刻火了,“把他先给我押下去!”
立刻两个侍卫上前拉住了他,方临之也不挣脱,毫不畏惧的昂着头。陶儿却在他转身时瞧见他对锦衣男子无奈的眨了眨眼,似乎在说自己没有办法,暂先告辞。
锦衣男子目中温和,仍不见一丝波澜。然而方临之的神情却被沈羽捕捉在眼里,他唇边升起一丝诡秘的笑意。
这个人,很有心思,果真也是来头不小呢。
“这位姑娘,得罪了。”侍卫轮到陶儿搜身时,恭敬行礼,低头而不敢直视。之后,他便微微后退,一位女侍卫从他身后走出来,严肃的搜了陶儿衣身的上上下下。
最后,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朗声道,“可以了,你们走吧。”
马车骨碌碌的入了城。
陶儿刚想松了挽住锦衣男子的臂膀,就听他道,“城里路曲折复杂,颠簸中难免会有磕碰,姑娘若不嫌弃,便让在下扶着姑娘吧,这样也稳妥些。”
陶儿确也有些疲倦,且靠着他的臂膀十分舒服,心里也微微荡起一种异样的情感,遂依了他的言。半闭了眼,在颠簸中有些迷迷糊糊。
“真是难得的奇景。”沈羽又摇了扇,还故意遮了遮眼,“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锦衣公子斜睨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那个方公子……他没事么?”过了一会儿,陶儿有些担心的小声问道,毕竟方临之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用担心他,凭他的功夫,吃亏的只能是那些兵卫。”锦衣公子微微笑了笑,陶儿顿觉被那柔和明媚的笑容恍了恍眼,正微微失神着,又听他说,“他既要分开,自有他自己的打算,我们也无权过问。”
“他并非鲁莽武夫。”沈羽却轻嗤一声,他一直保持着江湖人特有的警惕,以行家姿态不断试探着方临之,刚刚他的动作,已使什么东西浮出了水面,眼下只需要一点时间,一点证据来证明。
“不过,缘弟,他再怎么也比不过你的心思。”沈羽又翻了翻眼,“幸好你马上就要被七郡主招过去了,跟着你混我都要短寿了。”
陶儿迷糊中突然听到有人在说“七郡主”,等她努力听明白其中的意思后,只觉得天上劈来一个惊雷,立时呆在那里,心中也开始波涛汹涌,翻起千层巨浪。
微微侧了脸,她强忍住巨大而突如其来的震惊,目不转睛望着眼前这温柔如水,淡泊宁静的男子。
他……难道即将成为自己的面首之一么?沈羽竟然这么肯定……那他又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