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日里总是打打杀杀,不过却有所得,不知死活的柔然军队被打得落花流水,半分便宜没占到还退兵千里,再不敢妄动。
如今大局已定,仪亲王等人俱松了口气,由着军队去收缴战利品,便回了营帐接着议事,毕竟收尾也至关重要,且先前但凡是坤和长公主埋下的棋子尽皆被拔除,眼下需要另择人暂代。
说着说着,仪亲王突然望向沈琰道:“如今大事已成,本帅不日便要班师回朝,瑾玉回京亦还有旁的事,如此这边关就要交给沈副帅你了。”
沈琰一怔,他本以为还有商榷的余地,不想仪亲王如此直白地点了出来,且将帅无旨不得私自如今,看来非得是他留下来不可了。虽说重掌军权是他所愿,但如今京城想是乱了,到底放心不下尚书府的妇孺。
仪亲王好似知晓沈琰的心思,瞥了眼是神色淡漠的林瑾玉,略作安抚道:“沈副帅放心,不论如何,本帅与瑾玉都会护得尚书府周全。”
好歹是未来的岳父,林瑾玉压抑住对沈琰的不喜,保证道:“沈副帅放心,但凡瑾玉在一日,灵烟她们便不会有事。”至于其他人,与他何干?
这话却勾起了沈琰的疑惑,颇为不满道:“如今你与筠儿有婚约在身,怎么能这般亲昵地唤烟儿,如此于烟儿的闺誉有碍!”
深知其中曲折的仪亲王不置可否一笑,林瑾玉无言,只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就在沈琰看看要发怒时才模棱两可道:“左右沈副统知道我会护着尚书府就是了。”
见林瑾玉如此敷衍,沈琰心头恼火,论职位论资历,自己尽在林瑾玉之上,可眼下却叫一个样样不如自己的毛头小子拂了面子,如何能不恼怒,正想发火时,仪亲王慢悠悠说了句,“沈副统放心吧,就是看在瑾玉的面上,皇上也会暗里护着尚书府的。”
此话一出,更叫沈琰掉了面子,什么叫看在林瑾玉的面上,他不要面子的啊?可又能怎么办,林瑾玉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啊!
“好了沈副帅,本帅这就与你交割清楚,好早日回京。”仪亲王起身,走上桌案,又道:“我会留了三人与你,若有什么事需要传回京就与他们说,他们能尽快联系皇上。”
沈琰一凛,忙道:“如此就多谢仪亲王了。”心头却是起伏,明为留人,时为监视,眼下又是赤裸裸的警告,皇帝到底还是对自己不放心啊……也不知京城的局势如何了。虽说偶有京城来信,但许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知道什么情况,净是家长里短,罢了,且安心吧。
见并无自己什么事情,林瑾玉转身要出营帐,忽而转头道:“沈副帅,若有什么需要瑾玉带回京的,但说无妨。”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林瑾玉站在饱经风沙摧残却仍屹立不倒的城墙之上,心生悲壮,却是想起了沈灵烟,暗忖如此美景,若能带了沈灵烟瞧上,倒也不错。
这段时日来,林瑾玉就是靠着对沈灵烟的执念,才咬牙度过几番生死劫难,虽添得几道彰显功勋的伤疤,却能全须全尾地回京,比来前最坏的打算好多了……其实若不是为着能早日回京,林瑾玉也不会险中求胜,如今终于能回京了。
“灵烟,你可还好?”
不想也知,皇帝与坤和长公主的斗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因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沈灵烟的处境着实太危险了,即便临行前又留了几人,且还殷切嘱托了温子然,林瑾玉仍是担心,毕竟坤和的心狠手辣远非常人能比。
日头落了下去,温度骤降,凛冽的寒风催着林瑾玉缓步下了城墙,从士兵到守将,见了林瑾玉无不心生敬意,心服口服地对其问好,而想当日林瑾玉刚来时,军中的粗老爷们无不调笑,毕竟林瑾玉生得比女子还貌美,且身子瘦削看似弱不禁风,但在林瑾玉徒手撂倒一个大老粗之后,嘲讽声减弱,在林瑾玉只身入险境打开了胜利的口子且全身而退之后,无人胆敢轻视,而之后的每一仗,如利剑般的林瑾玉让他们由衷敬佩。
可这一切,只为了尚书府的那个女子。
下得城墙,林瑾玉不期然遇着仪亲王,温和一笑,“王爷睡不着?”
仪亲王回以一笑,“瑾玉怎不知我在此等你?”
“哦?如此是瑾玉的荣幸。”林瑾玉伸手一指,笑道:“往那处去吧,夜里寒凉,且藏一藏吧。”同为皇帝手里的暗棋,两人早就互知底细,因着有同样的木匾,早就引为知己,情分非同寻常。不过今夜仪亲王却是为了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
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林瑾玉,仪亲王笑问道:“那沈二小姐,当真这般好?”
林瑾玉一怔,旋即笑如春温,眸子似水,遥望着远处颇有神往,半晌颔首道:“自是极好的,她……与寻常女子不同。”
此言勾起了仪亲王的兴趣,“那沈二小姐竟是如此妙人?传言不可信啊。”无意间知晓林瑾玉心思时,仪亲王也曾打探过沈灵烟的消息,声名与其一般狼藉,一个浪荡子,一个痴傻,不过后来却道不傻了,还颇有爱心,至此仪亲王也拿捏不住。
莫名的,林瑾玉狐疑地看了眼仪亲王,隐约有防备之意,反问道:“王爷为何对灵烟这般好奇?”
见此,仪亲王就知林瑾玉想岔了,登时哭笑不得,一拳捶在林瑾玉的肩头,无奈道:“无须这般防我,我不过是好奇,毕竟那沈大小姐素有美名在外,你却弃了那沈大小姐要那名不见经传的沈二小姐,岂不是怪哉?”就差说林瑾玉被狐媚子迷了心智了。
不管仪亲王如何说,林瑾玉都存了防备之心,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个理,遂淡淡道:“方才王爷也说了传言不可信,美名,不过刻意而为之。”
仪亲王深以为然,如狼似虎的京城,便无几个不带了面具示人的,不过却是遗憾没能从林瑾玉嘴里撬出什么,罢了,回京再着人打听吧,当真是如此妙人?略一思忖便放下了,瞥了眼林瑾玉,斟酌道:“你父亲……”
林瑾玉蓦地一怔,眼底有晦暗扫过,沉默了半晌方才道:“保他一命吧。”
对于这个便宜父亲,林瑾玉虽不至于恨之入骨,却是不待见的,也可以说父子之间相互不待见。迫于坤和长公主的威压,荣国公从未出面护过林瑾玉,任其自生自灭,就是先前林瑾玉泄露了身份深陷困窘,荣国公眉头也没皱一下。但到底血浓于水,又是自家老娘爱过的人,姑且算是全了自家老娘的心意吧。且有的时候,活着比死去煎熬。
仪亲王暗叹一声,只道:“我也会替你与皇兄说说。”拍了拍林瑾玉的肩膀,“不过此间事了便好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也不远了。”时常混迹军中,都是大老爷们的,仪亲王多少学了几句“朴实”的话。
闻言,林瑾玉眉眼柔和了,周身森冷之去也退却了,心生向往道:“待日后,我也带了灵烟来瞧瞧。”
这厢寂静的荣国公府内,荣国公神色淡然,丝毫不受无处不在的压抑所影响,目光紧落在莹润的玉佩上,淡漠逐渐消融,有了几分柔情似水,可掺杂了太多的苦楚。
“莹儿,待帮你报了仇,我就去陪你。”
荣国公口中的莹儿,自然是林瑾玉的生母,而这玉佩,是两人当年的定情信物,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却是荣国公的心头肉,因为坤和就是这般霸道,入主了荣国公府之后,逐渐将林瑾玉生母存在的痕迹磨灭了,只余下这玉佩。
虽是尚主,但坤和长公主是手握实权的,虽委屈了正牌妻子做小,但却叫荣国公的声势直接上了几个台阶,荣国公是求而不得的,但随着坤和长公主逐渐展露本性,霸道到不容置喙,即便是身为丈夫也不能有损其威严,苦不堪言的荣国公后悔了,可往日的温婉贴心的妻子也魂归西天了,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荣国公悔不当初,心碎之下无心顾及林瑾玉,且荣国公也明白,若是他护着林瑾玉,只怕林瑾玉活不过三五日,因着坤和长公主就是如此霸道。更叫荣国公心灰意冷的是林瑾玉生母之死与坤和长公主有关,由此,他隐秘地收集消息,连林瑾玉也不知,便是上回林瑾玉在暗室身陷囫囵得以脱身,也要其一臂之力。
往事在心头过了一遍,对那个温婉女子和林瑾玉的愧疚,荣国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收了玉佩,转身回榻,谨慎地抚摸了怀里的物件,遂安稳地睡去,而明日,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