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课间在医馆里,她正给邻居大婶看病,孩子们呜噜噜就跑了进来,吵吵嚷嚷的,她习以为常,笑笑写下药方,起身去抓药。
“景姑娘,这些孩子们天天往你这里跑,你也受得了!”大婶被吵得头疼。
“习惯了,我喜欢孩子,热闹!”
“难得呢!景姑娘这么喜欢孩子,自己却还不曾婚配,实在可惜,都是这打仗耽误人!”
“谁说不是?到了我这个年纪,怕是不易嫁出去了!”她是无心搭话。
“别这么说,景姑娘人又标志脾性又好,关键是这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应该有好些人上门提亲才是啊!”
“还真没有。”
但凡上一点岁数的妇女,对这事情都特别热衷,大婶一听这个,马上嚷起来:“哎呦呦,真的啊,那我可就把这事情揽下了!我本家有个侄子,小时候订了亲,没娶过门就死在了娘家,接着这战乱起来了,娶亲的事情就耽搁了,他读过些书,就有些挑剔,他家里现在正为他这事情着急呢。人没的说,一表人才,家里也清白,有点底子,战乱都没败尽,你看怎么样?”
她本来是无意,听到这里倒觉得有意思了,看似随意地说:“领过来我看看啊。”
“你看?”大婶一惊。
“我已经无父无母,和白家小姐只是朋友,不是自己看谁看?”
“好好好,过了这一两日,我身子轻快些,就去把我那侄子领来!”
“要抓紧啊,小心有人捷足先登!”她这样说着,手上把主要的两味药减了减量。
刚把大婶送走转过身来,就见两个小男孩不知怎么扭打到了一块儿,她急急冲过去拉架,两个孩子不过七八岁已经都哭了起来。她虽然不曾为人母,但是到了这个年龄,又带过萱萱一段时间,对小孩子特别有耐心,仔细擦着两个孩子的小脸,从药匣子里摸了两块冰糖塞进他们嘴里,笑得满脸慈爱地跟他们讲不能打架的道理。
不知道什么时候,黄琮已经过来寻找不回去上课的学生,看到她这个样子,站在门口呆住,一时好像被这个画面震撼了。景郁哄好了两个孩子,抬起头来才发现他,笑着让俩孩子跟他回去上课,他却还是站在门口不动。
“你怎么了?”她一向是无畏直视他,觉得他的眼神很不对。
“没什么!”他忽然醒过神来,恢复到拱手低头的瑟缩姿态。
她差不多是一目了然的,摇摇头,没头没脑叹了句:“你啊,配不上我们巨子。”
“在下也配不上景姑娘。”
好,机会来了!她毫不犹豫给了他一脚。
这个人,就是不能给他好脸色好脾气,她算是看清了!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学堂里面学生们还在朗声背着书,她忽然破门而入,把刚刚给他做好的衣服兜头扔在他身上,厉声道:“黄琮,我跟你说,你最好今天散了学以后就给我去求亲!否则我就去相亲!”说完扔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孩子,转身走了。
而黄先生,大概是因为脸红了,好久都没把那件衣服从脸上拿开。
如果在一起生活,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写着“憨墨斋”的纸撕下来,至少也逼他写成楷书再贴上去,他要是再酸文假醋她一定要骂,不好使就打,还有他愿意写诗就去写,不要写成了站在院子里吟,他再哼哼唧唧她一样要打,最好预备个什么东西,专门用来打他,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景郁想这些的时候,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兴奋得心里小鹿乱撞。白灵月看着她摇了摇头,黄琮的幸福生活,就要开始了……
其实景郁也很奇怪,她只不过是逼他来求了亲,自己怎么就想了这么远,以前她喜欢聂穹,可她从没想过真的和他在一起会怎么样,她甚至都没嫉妒过吕淑娴,好像喜欢他也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而这一次对黄琮,是这么不一样。这是爱吗?她不知道,也没有她曾经见过的,师父和巨子拥有的那种为之生为之死的震撼,她仅仅觉得,这个人还算值得她共同生活下去。也许有些人一生都不会遇到一次真正的爱情,她想她就是那一种人,对别人够狠心,对自己却不够,也许是不幸,也许是,大幸。
新婚之夜。白灵月总算识相没有带头闹洞房,所以这两个人结婚也就没人来闹洞房了,黄琮请邻里乡亲喝了两杯酒大家各自散去,他举步推开自己的“憨墨斋”的门。
“景姑娘,你抬爱在下,愿意下嫁,在下不胜感激,你我以后就是夫妻,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他坐在了离她不近的地方,“黄某此生曾立下重誓非白灵月不娶,而今却娶了景姑娘,你也应该看出来,我不是一个能够言出必行宁折不弯的人,其实我是早就该死的人,苟活到现在,从没想过还能够娶妻,白小姐大概也就是我的借口,我是不能原谅自己当初的贪生怕死。今天你执意要我娶你,你就要看清我是这样一个人,切莫有过高的期望。”
景郁本来还有点忐忑,听了这个话火气就把忐忑压下去了,咬牙切齿说:“你要是再不来掀盖头,我不介意自己掀开!你以前那些事情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明白,你再啰嗦,我不介意让全子安的人都知道你亲婚之夜就被老婆打!”
“你……”黄琮险些失语,缓缓才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粗野?”
“我以前也不是这样,你要是不那么酸,我说不定也就不这样了……”她开始很理直气壮,到收尾处却有点委屈了,不觉露出一点娇态。
黄琮顿时觉得喉咙有点紧。
“这盖头你真的不掀?”她其实是有点渴,想起身喝水。
他反应过来,上前掀开她头上的红布,顿时愣住。景郁本来就不是凡俗女子,平日里打扮得朴素,尚且能让人感觉到一股灵气,这婚嫁的红妆映衬下,更是灵动非常,使人惊艳。自己娶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佳人,黄琮心头一热,顿时心猿意马,把种种顾虑暂时抛到脑后,低头就在她点了胭脂的唇上印了一下,怪不得圣人也说,食色性也!
景郁被他突如其来的主动吓了一跳,待到他起身,她马上红着脸低下头去,这书呆子……也不是全然没救。而黄琮本来为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悔,看到她娇羞的样子,心下也宽了宽,这女子,也不是真的豪爽至粗野。至于这一夜洞房花烛,个中滋味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无父无母的人,嫁给父母双亡的主儿,第二天早晨起来自然是没有给公婆问安之类的繁文缛节,景郁按照自己的习惯起床,一翻身黄琮也醒了,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豪放一点,可是一下想起昨晚,脸不自觉就红了,硬撑着说:“我去准备早饭。”就要下床逃跑。
“早饭?”黄某人一脸懵懂,似乎不知早饭为何物。
“你不会是不吃早饭吧?”她瞪大眼睛。
“确实很久不吃了。”
呼,这个人,还真是需要好好照顾!景郁的母性被极大地激发起来,拍拍他的脸,说:“赶快起来,你跟了我就得吃早饭!”
由于先生娶亲,书塾放假三天,医馆也不开张,两个人吃过了早饭就没什么事情了。景郁拿着杯茶,一边喝一边对着门口她早就看着不顺眼的那三个字运气。黄琮仍然像没结婚时候一样,认为饭是她做的,碗就该由自己来刷,刷好了进屋,看到新婚妻子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样子,心口忽然有一种烫烫的感觉。这些年他一个人辗转流离,勉强度日,从来没有对家庭的奢望,而这一个晚上加一个早晨,这个女人丝丝缕缕的温暖已经让他产生贪恋的念头,何况,这是一个如此卓尔不凡的女人。忍不住过去揽住她的腰,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这个‘憨墨斋’的‘墨’是墨家的‘墨’吗?”
“你认识?”他一惊。
她对于他的低估非常不屑,瞥了他一眼,说:“你就是写成籀文我也认识!写了又不想让别人认出来,什么毛病?换成楷书吧,你写了改天我找人裱起来,挂在门口,这样一张纸算什么?”
黄琮吃了几惊,他没想到她的学问不差,更没想到她会为自己想到这样小的事情,抱着她愣了半天,喃喃说:“不是墨家的‘墨’,只是笔墨纸砚的‘墨’。”
景郁的嘴角就勾了起来,这夫妻才做了一天,默契倒是已经有了一点。
“我可是看见了啊!”白灵月的声音忽然出现,吓得黄琮赶紧松了手。
景郁踹了他一脚,扬声说:“你不会敲门吗?长手干什么?”
“长手留着撕烂你这张嘴啊!”白灵月施施然走进来,手里面拿的,是一根……鸡毛掸子。她站定了才面向黄琮,道:“黄兄,恭喜了!你也不要怪灵月误闯进来,实在是刚刚在门口敲了门没人应,才自己跳进门来的。”
“敲门没人应?那你就不会喊两声?长嘴干什么的?”景郁不依不饶。
“你想让我喊?想让街坊四邻都知道你们两个春宵苦短日上三竿还不起床?”
“你……”景郁脸红。
黄琮插不上嘴,开始明白自己妻子的粗野是像谁了。
“不要不好意思嘛景长老,”白灵月掐掐她的脸,“适才看到那一幕,巨子我只能是替二位高兴,不过我这个礼物似乎就多余了,”她把鸡毛掸子举到景郁面前,“昨晚人多,我没拿过来,这可是我亲自杀鸡拔毛,做成的鸡毛掸子,看来你是用不上了。”
“用得上用得上!”景郁异乎寻常地热情,马上就接了过去。
“哦?”白灵月用眼睛扫了一眼黄琮,很是玩味。
“我看最欠打的就是你,一大早不说好好歇着,跑来搅合别人夫妻的事情,我看你是太清闲,脑子闲出问题了!”景郁一个翻脸,拿起鸡毛掸子就要打她。
白灵月的身手哪是景郁能追得上的,话音落地她已经站在了他们家墙头上,景郁站在院子里还要骂,白灵月对着刚刚追出房门的黄琮一抱拳,说:“黄兄,交给你了!”接着就没了影子。
交给你了,是把这个正发怒的女人交给你处理,也是把我最好的伙伴托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