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暝学剑学了十八年,学诗文只学了十八个时辰,注定他听不懂顾远洲的有感而发。
远在槐花巷的姜府已经挂起了白幡,年节过后被日子催得颜色灰败的红灯笼也被换成了白绉纱糊成的白灯,高挂在姜府门前院里,夜间亮起来便照得姜府满目光景惨淡。
姜蘅换上了素白的孝衣,老老实实在芳汀苑待了百日,几乎没有出过姜府大门。
如此情形之下,姜蓉就算想找她的麻烦也没有法子。
而百日之后,宫中却兴起一桩热闹事,原来早些年弱不禁风,体质虚寒的容嫔娘娘和七皇子竟然是因为中毒这才深居简出,如今两人在姜姑娘的诊治下,已然是根治了旧疾,不再像从前一般,动辄便病倒床榻了。
这热闹一出来,一下就吸引了玉京城中大多数人的眼光和注意力,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医术高明的姜姑娘,姓的究竟是哪个姜?
毕竟容嫔和七皇子体质虚弱之事传闻已久,这容嫔素来不争不抢,碍不着谁的眼,七皇子又年幼无知,无法与宫中诸位皇子王爷抗衡,更别提有太子对这母子俩照拂颇多,按理来说,若是两人中毒已久,当有太医绞尽脑汁设法医治,怎么会被那位姜小姐抢去了功劳?
真相只有一个,那便是那位姜小姐的医术之高明,远胜过宫中这些有事没事便要到各宫中去请一回平安脉的太医们。
想通了这个关节,如何能叫玉京城中众人不心潮澎湃?能探听到宫闱之中的热闹事,这本就是手段了得之人方才能有的聪明耳目,而从来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惜命。
或者且不说他们自己,人活一世,难免有七情六欲,有了七情六欲,就注定要有挂牵之人,血浓于水的父母子女,恨不能以命相护的爱人,高山流水的知音至交……难以割舍的人太多了。多得一味保命的药丸,多结识一位有妙手回春之能的神医,对他们而言,将来若有什么意外,求医无门的绝望就能少一分;临到老了,回望来路时遗憾就能少一分。
如今得知这卧虎藏龙的玉京城里居然还有这么一位神医,诸位达官贵人们自然是使尽了法子想要打听出来究竟是谁治好了容嫔与七皇子。
“是淮南姜家吧?姜家的老夫人,可是出身杏林世家,能有这等医术,传给自己的孙女想来也不出奇?”
“我怎么觉得像是岭北姜家,岭北出大医,姜家的姑娘能在祖地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定,你们觉得呢?”
“亦或湘中姜家,他们新进玉京,有什么本事底牌我们一时不曾察觉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越讨论越觉得心痒。
毕竟之前容嫔与七皇子的模样,他们也不是没看到过……都说宫中风水养人,两人还是地位尊崇的嫔妃皇子,可偏偏都生就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身形瘦弱,面相寡淡,说得难听点,一看就是短命样。
而最近这几天他们进宫,却明显发现两位身上的变化,身子丰腴了,面色也红润起来,双眼有神,明眸皓齿的模样,与过往大相径庭。
“行了,我看啊,诸位在这里说了那么多,没一个字说到点上的!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直接去问问容嫔娘娘,这位娘娘出身低微,是个好相与的。”席间有人如此说道。
这话说的在理,但却没人吱声。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人端起茶盏掩面笑道:“不过是个郎中,有什么好问的?”
众人闻言,纷纷一笑,却也不戳破说话之人话语里藏的心思。想来人生于世,大抵如此,虽然生了颗贪生的心,却羞于承认自己畏死的事实,只要这刀不悬到眼前,多的是人做出一副坦荡模样,好似这世间唯有他们生了傲岸不屈的脊梁。
但是心念一转,又有人抓住先前说话之人的漏洞:“话虽如此,但世子爷这般说,莫不是知道点什么细情?”
定是如此!
不然哪来的底气说他们没一个字说到点上?
顾珩垂眸,摩挲着绘了寒梅细雪的盏壁:“倒是听闻了一些细碎言语,不过我也不知道真假,便不说出来了吧,免得届时消息有误,耽误了众位大人寻人的急切心思。”
他形容矜贵,一向是不屑与俗人为伍,冷眼看世间清浊的尊荣做派,在座的诸人,又都是这玉京城里,勋贵门中的老油条,自然知道但凡是从这位世子爷口中放出来的消息,不说十分真,可以掺不得半分假,从来对他十分信服,今日当然也不例外,闻言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催促道:
“怎么能这么说,您门路宽广,手眼通天,有您开口,只有令我们安心的道理,哪里会耽误?”
“是啊,还请世子爷发发慈悲,开解开解我们的好奇心吧。”
“说的正是。”
顾珩低声一笑,茶盏在他掌中转了一圈,寒梅细雪的精致纹样落到桌上,与窗外的金风细桂辉映着,他抬眼道:“你们猜遍了淮南岭北湘中,却怎么不猜猜玉京城里风头一贯盛行的姜氏阿蘅?”
他冷淡的眼风扫过座中诸人,心下却觉得讽刺。
时至如今,他竟还是放不下姜蘅,知道她是想要借容嫔之事为自己造势,他便心甘情愿做这块垫脚石,送她上青云。有了他从旁佐证,为容嫔与七皇子解毒调养的功劳,就不会再有人怀疑她。
“正巧姜二夫人已经出了百日,诸位大人若是不信,不若趁此机会设宴,探探她的虚实?”
这倒是好主意。
姜二夫人病逝后,姜家已经沉寂了三个月,若是他们这个时候宴请姜大小姐,一来,便算做个人情,二来,自然也可以有借口探一探这位姜大小姐的底,若真是善于岐黄,有仁心妙术,那他们也好趁早与这位小神医结下交情。
虽然是这么想,但是众人自然不可能这般说,不然岂不是显得他们不相信世子爷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