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朝子侄为叔婶守孝,百日便可出孝期。正值议亲、科举年纪的少年少女,为父母守孝,则需一年。
贾氏死了这么些日子,姜仲廉也好,姜蘅姜蓉也罢,俱不可参与世家宴会,姜家本身又不是什么顶流世家,沉寂了那么久,京中时势瞬息万变,三个月已经足够姜家在玉京世家中的排名往后掉好些个次序了,尽管姜蘅出了孝期,也该是无人问津的存在。
想到这里,姜蓉竟觉得心中有些快慰,尽管这是以母亲的死亡作为代价,但她此刻还是快意大过伤心。
她知道自己这么想太不孝,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姜蘅在这玉京里风头太盛,她名声起来得太快,短短一年时间不到,她就已经扭转乾坤,从声名狼藉到誉满玉京,这条路她走得太平坦。
但是姜蓉没想到,眼见得姜蘅出了孝期,她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见着玉京各大世家的宴帖雪片似的落到了芳汀苑。
怎么会这样?!
三个月过去,姜蘅半步没有踏出过芳汀苑,玉京怎么会还能有她一席之地?那些永远只记得向前,向上攀爬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三个月后还能记得她!
姜蓉倚着门框,失神地望着芳汀苑的方向,牙关紧咬,身子忍不住颤栗:“你说,姜蘅究竟有什么能耐?”
这话自然是对着冬青问的。
冬青又哪敢说什么?
她若是将姜蘅贬得一文不值,岂不是显得她家小姐更是一无是处;但若是照实说了,肯定又要惹小姐不高兴,到时候遭殃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
她抿着唇上前劝道:“小姐,您站了好一会儿了,不如坐下歇歇,吃些点心?厨房送来了新做的点心,奴婢瞧着,花色倒是新鲜得很。”
姜蓉由着冬青将她搀回榻上坐下,一言不发地揪着手帕,心里仍然想着芳汀苑的热闹景象。
今日正好是她娘亡期过百日,紧着这一天送宴帖,说明那些人是看准了今天什么日子的。难道在这百日里,姜蘅真的瞒过她的耳目做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这才惊动了玉京一众权贵?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
她心思转回九月的那个晚上,如今想起来仍然是悔不当初。如果那时候,她再多等会儿,亲眼见着姜蘅咽气就好了。
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冬青,你去打听一下芳汀苑的事。”她坐不住,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母亲被她害得惨死,到如今尸骨还在犀照山下落不明,我也被她害得声名狼藉,我不能坐以待毙,就这么看着她扶摇直上,春风得意!”
冬青惊道:“小姐!您还在孝期,便不要……”
她话音未尽,便在姜蓉暗含威胁与狠辣意味的眼神里吞咽回肚腑去。
姜蓉看着她,唇边泻出一抹极淡的笑:“冬青,你跟在我身边好些年了吧?”
冬青微怔,随即颔首:“快十年了。”
“是啊,快十年了,还记得当初你刚到我身边时,还只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如今也长到府中谁见着都要真心实意称一句姐姐的年纪了。”
她顿了顿,“你如今在宜霜居里,你的体面从宜霜居来,我也该是时候考虑,将来你的体面该从何保持了。我看,刘管事的儿子还不错,你觉得呢?”
刘管事的儿子小时候发热,烧坏了脑子,后来一直没治好,至今口歪眼斜,是个只会看着女人俏生生的脸蛋和鼓囊囊的胸脯流口水的痴傻儿!
冬青每每遇着刘管事儿子的时候,都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莫说是她,这府中哪个丫鬟愿意和那个傻子多待?!
更别提成亲!
冬青霎时被吓得丢了三魂七魄,恍惚迷惘地看着姜蓉,好似一张嘴就能委屈地哭出来。
姜蓉这才收了笑意,她抬手温温柔柔地抚上冬青的脸颊,如同情人在她耳边呓语:
“瞧你,不过是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了?你也说了,你跟在我身边快十年,只要好好听我的话,帮我办事,我又怎么可能将你推入火坑?虽然……刘管事确实是来求过我。”
冬青打了个激灵,将头垂得更低:“奴婢知道了,奴婢,奴婢这就去。”
姜蓉收回手:“去吧,早去早回。”
……
日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下去,挂在西边的山尖上,摇摇欲坠,熔金的颜色将整座芳汀苑照得温柔,有融融的暖意。
已经是八月,天尚是热的,姜蘅穿着单薄的夏衫,薄纱轻拢,躺在美人榻上,一旁的沾衣与云屏侍立左右,轻轻地摇着扇子,为她扇风驱蚊。
烟翡蹲在一边逗猫,撇着嘴道:“这猫越来越懒了,近日越发不爱动弹,”说着,她又话锋一转,看向美人榻上闭着眼睛假寐的小姐,“宜霜居的冬青已经到咱们院子外头来回转悠好几趟了,小姐,真不用奴婢去打发了她吗?”
姜蘅眼睛都懒得睁开:“不用,她不来我才要担心呢。”
姜蓉一直对芳汀苑虎视眈眈,如今她出了孝期便接到众多世家宴会邀约,姜蓉不派人来打探才是有鬼。
蠢得这样明显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让她省点心思。姜蘅懒洋洋地想。
“让空翠去和她搭话吧,她想知道什么就告诉她什么。”过了会儿,姜蘅又道。
鱼儿饿得久了,喂点饵就容易上钩。
更何况这只鱼儿聪明。
烟翡“哦”了一声,起身去找空翠了。
“送来这么多帖子,小姐想好要先应哪家了么?”沾衣看了眼桌边几乎堆成一座小山般的宴帖,问道。
姜蘅想了想:“去把和季姜两家有旧的世家宴帖挑出来,先给他们回复,然后剩下的,便由高到低地排序吧。”
沾衣颔首道是,将纨扇放下,坐到一旁去整理宴帖。
姜蘅也坐起来,揉了揉肚子:“有些饿了,云屏你去厨房取膳食来吧。”
那边应付完冬青的空翠行至门前,听见小姐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姐,衡暝大人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