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换了云屏选的衣裙,坐上马车到宫中之时,已经将近午时。
杨幼仪早早地便由宫女扶着坐在了主位上,只等着姜蘅一来便兴师问罪。
姜蘅到殿中时,方才屈膝行礼,就被杨幼仪喝住:“姜小姐可知本宫等了你多久?不过小小官户之女,真是好大的威风!”
姜蘅低垂着头,态度柔顺:“劳娘娘久等,是臣女之错。”全然不提其他。
杨幼仪原本还打算等陛下来了,让他瞧瞧他曾经的孙媳是如何嚣张跋扈,却没想到她如今竟也这般识趣。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曾经兄长与她说过的“权势醉人”是什么意思。
香醇甘酿总是令人贪杯,喝得多了,酒不醉人人自醉;权势的滋味也一样,哪怕仅仅是看着昔日仇敌在自己面前低头俯首,也足够令人目眩神迷。
“许久未见,听说姜小姐胆子倒是一贯的大,居然也敢指使本宫兄长为奴,为你鞍前马后,伺候左右?姜小姐就这样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她说话时,并不看姜蘅,而是微微抬手,借着从殿外投进来的明亮光线打量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
十足的轻慢态度,一点不将姜蘅放在眼里。
她用这样的举动告诉姜蘅,也告诉自己,她再也不是当初梁园西楼里,那个被姜蘅逼到绝境的少女了。
如今她是大邺宫妃,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荣宠加身,圣眷正浓。
“玩笑罢了,娘娘总不至于这般小肚鸡肠,何况,令兄心仪于臣女呢。”姜蘅柔声细语道,“娘娘的手伸得再长,总不至于连自家兄长的婚事也要插手吧?”
她抬起头来,冲杨幼仪莞尔一笑,皓齿樱唇,明眸善睐。
杨幼仪气急,指着她的手微微颤抖:“姜蘅!”
姜蘅应了一声:“臣女在呢。”
她今日穿了艾绿松枝云纹大袖立领,配一条月白色绣金线底镧的俏鼠登莲纹织金马面裙,看起来乖巧又端庄,杨幼仪一肚子的怒气忽然就撒不出来了。
平白显得她倒成了泼妇似的。
她冷哼一声:“若本宫就要插手呢!”
如今杨家境况艰难,她可是听说了,现在三姐都还没有嫁出去呢,议亲的人家门第也都低得很,父兄是不可能就这么将她嫁出去的,而父亲到手的官职也丢了,只剩下兄长一个人支应门庭,想来定是十分辛苦。
她却不同,陛下已经许诺她,待下月就会升她的位份,届时她就是杨昭仪,若是怀了龙种,想来封妃也不是不可能。
到那时候,杨家如何,可不就全靠她提携了?三姐和兄长的婚事,自然合该由她安排。
她是绝对不会让姜蘅进她们杨家大门的!
姜蘅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她抿唇一笑,看向杨幼仪:“婕妤娘娘,您于皇上面前妄议朝政,搬弄是非,是为不忠;毁杨大人前程,坏乃父筹谋,是为不孝;又口出诳言,污蔑令姐声誉,是为不悌。您这般不忠不孝不悌之辈,怎么,也配插手令兄婚姻大事?祖宗法制您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人言可畏的道理,难不成您也不懂?”
“还是说婕妤娘娘当初出事有令兄保下,未曾尝过身败名裂的滋味,心里惦记,想要试上一试?”
姜蘅笑得天真温软,但看在杨幼仪眼里,却成了实打实的威胁和恐吓。
她款款起身,莲步轻缓来到姜蘅面前,抬手掐着姜蘅的下巴,眯起眼觑她:“姜蘅,你在激我?你打的什么主意,嗯?”
她手下微微使力,姜蘅脸上便显现出新月般的指甲印。
杨幼仪处在深宫这些日子,也算将各路女子的把戏见识了个遍,她揣测起姜蘅的用意来:“你是不是想着,等会儿皇上来了,见着你楚楚可怜的模样,便会怜惜你,然后厌弃我?”
“可他这会儿不会过来了。你的愿望要落空了,姜蘅。”杨幼仪悲悯地看着她,松开手,“士别三日,你还当我是当初那个杨幼仪?”
姜蘅站直了身子,将腰间的软鞭抽出来:“是吗?娘娘早说该多好,也省得我浪费口舌,与您说这么多对牛弹琴一般的废话。您既然已经见识过我的唇舌功夫,想必也该见识见识我手上的功夫了。”
她揉了揉手腕:“娘娘既然知道我差使令兄为奴的事,自然也该知道我与他的赌约吧?不如您猜猜,我能拉开千荷山庄的中山弓,这臂力换成挥鞭,能否将您这张花容月貌的俏脸打得皮开肉绽,直见白骨?”
杨幼仪几乎是立时就被宫女们拦在身后,她推了推身前的宫女,怒道:“你是死人吗?还不快去将御林军叫过来!”
姜蘅冷笑着抬腕,长鞭在空中挽出一朵凌厉的鞭花,而后高高落下,宛如裹挟着惊雷之势,平地而起,凌空御风,形如龙蛇,所到之处,无人可避!
“娘娘可以试试,究竟是这位姐姐的嘴快,还是我的鞭快。”姜蘅浑不在意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长鞭,半分眼神都不分给面前如临大敌的一众女人。
有个伶俐的宫女躲在角落里,颤着声音问道:“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了……呜哇哇哇!”
宫女口中原本说着威胁的话,却在姜蘅的注视下逐渐说不下去,最后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皇上知道了如何?”一道年轻的男声从殿外传来,杨幼仪如闻天籁,连忙踮起脚想看看究竟是谁来帮她们了,却在看到来人是顾远洲时陡然面如土色。
太子殿下怎么会来?
姜蘅本来就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疯婆子,这会儿顾远洲来了,岂不是更助长她的气焰?!
她抿着唇,从宫女身后走出来,朝顾远洲行了个礼:“殿下怎么得空到臣妾这儿来?”
顾远洲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本宫倒也想问问婕妤娘娘,究竟做了什么,才将本宫请来的贵客逼得险些在禁宫中动起手来?看来婕妤娘娘眼中,是一点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