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伯府。
面容刚毅的傅骋身着青衣直裰,一个气质儒雅的读书人与他相对而坐。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两人坐于廊下,耳边是潺潺雨声,面前有春水煎茶。
这年轻的读书人便是盛安伯夫人娘家的子侄,蒋序。
傅骋后来将杨长风的话好生思量过,不得不承认,杨长风说得很对。但他仍然觉得不牢靠——他刚回京,便有朝臣举荐他升任兵部左侍郎,也很容易引起皇上疑心,倒不如扶持蒋家的子侄。
一来,蒋傅两家有裙带关系,休戚相关,又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来,傅家这一辈,无甚出众的年轻人,反而是蒋家的蒋序,很有才华。
当初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并不受先帝看重,是傅家的老帝师生了一颗爱才之心,这才将小皇子收为学生,手把手教出了一个杀伐果断,有雄心壮志的皇帝。
傅骋从武,没能继承父亲的才华横溢,但一颗爱才之心却是血脉相承。
他有心提拔蒋序,这才与蒋氏通了气,将人请到府上做客。
“距离科考还有两月,奉安准备得怎么样了?”
茶烟从陶罐的边沿飘出来,带着微涩的香气。
庭院里的雨水积蓄,漫上两人的衣角。
蒋序抿着唇道:“别的都还好,只是文章一道,总是不尽如人意。”
傅骋:“哦?”
他拧着眉道:“去岁十一月,我听闻太子设宴梁园西楼,你去了,也没什么进益?”
蒋序摇头:“当日蒋吴两位先生并殿下点出三甲,我亦不在此列。”
他面上洒然,不见困顿之态,见傅骋面有忧色,反过来安慰他:“姑父不必忧心,科举一事,左右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何况能走到如今这一步的举子们,俱是大邺各地的佼佼者,他就算比不过旁人,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傅骋低头一笑:“是啊,何止科举,世间万事的道理,也都只在这六个字里呢。”
他伸手,为蒋序斟了一碗茶,而后又问道:“不知如今诸位举子中,能力争魁首之位的,有几人?”
蒋序为他一一细数:“周沏云,郑宴,徐观鱼,宋济生,魏苦朝,这几位在如今举子中,呼声威望最高,才学也最出众。”
傅骋将这几人名字记下,笑道:“你方才说的蒋先生,是蒋梦蝶吧?我在曲宁时,与他曾有些交情,不如你把你之前做的文章给我,改天我去找他为你指点指点?”
姑父一片好心,再加上蒋先生本也是奉行法学的大家,与蒋序的理念契合,蒋序又哪能不应?
两人说完,外面雨下得更大了些。鲜妍柔弱的烂漫春花在风雨里飘摇着,显露出伶仃孤寂的美感。
傅骋叹了口气:“今日你两位表妹去信王府赴宴,下这样大的雨,也不知道待会儿她们怎么回来。”
堂堂盛安伯府的小姐,不过是参加宴会的路上下了雨而已,自然有下人撑伞去接。
蒋序明白姑父这话说出来是为了等着他接,他也聪慧,没有拂了姑父的面子,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不如侄儿去接两位表妹。”
“这怎么好?”傅骋笑眯眯地摆手,“你近来已经劳累得很,这种小事,何须你费心?”
蒋序道:“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费心,反而是姑父这般说,倒显得与奉安生疏了。”
傅骋哈哈一笑:“照奉安这么说,倒是姑父的不是了。也好,那就辛苦你走一遭。”
他是很乐见蒋序与两个女儿关系亲近的,谁让自己几个儿子都是不中用的,又和他一样,只会舞刀弄枪,没半点玲珑心思。
但蒋序不同,读书人嘛,心眼总是要多些,何况蒋序常在玉京,而今阿愉阿恬方才回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想来经由蒋序提点也是很好的。
……
雨势不见小,流泉静湖水面上都绽开一朵朵涟漪,这会儿众人已经在鸣泉馆用过了晚膳,信王府里也点亮了灯盏,灯下花树的影子交叠,远天是沉沉地鸦青色,尽头山脉逶迤,淡淡月华洒落天边。
顾媺道:“诸位小姐不妨在府中多留一会儿,免得待会儿行走推挤间脏了衣裙,若是有等不及想离开的,王府也可以提供纸伞。”
她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议论开来。
在场的诸位小姐们都是恪守规矩之人,从未在外待到这么晚的时间,信王府又不是别处,皇亲之府,护卫众多,再安全不过。一时间众人心里激荡难平,倒是没有人提要回去的事情。
顾媺见状,也松了口气。
不然她还真的不知道要上哪里给她们找那么多伞,毕竟都是各大世家里顶顶尊贵的小姐,总不能拿粗制滥造的家什打发了她们,否则王府的面子也过不去。
她起身对众人道:“正好府上新得了一个厨子,擅做甜汤,我去厨房吩咐他熬些甜汤,给诸位暖暖身子。”
她离开之后,没多久,就有小丫鬟悄悄到姜蘅面前,小声道:“敢问这位可是姜大小姐?我家郡主请您过去。”
姜蘅不明所以。
林婉儿认出来她确是伺候在顾媺身边的丫鬟,开口道:“是阿媺身边的人。”
姜蘅这才跟着小丫鬟离开。
小丫鬟撑伞,将她带到了一处小院里。
顾媺拉着她的手:“你做的那首诗,还有你那一手字,我实在喜欢得很,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到该给你什么回礼,只想到了这个,还望阿蘅小姐不要嫌弃。”
她说完,便有两个男子进得屋中,一人着红,衣襟微开,如玉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腹半隐半现,眉眼斜挑,锋锐而俊美;一人着白,峨冠博带,面容微冷,儒雅而清正。
姜蘅心思通透,霎时便明白了为什么林婉儿说顾媺行事荒唐的时候,面颊微红。
她愣了愣,觉得为今之计只能装傻,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顾媺抿着唇笑:“这两人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皮相一等风流,性子也好,你喜欢什么样的,他们都能满足你,原本是我给自己留的,但我见着你实在欢喜,这才忍痛割爱。”